“你就装吧!”沈乐容自然不信,却还是忍不住瞧了瞧,免得真碰到伤口,口中又道:“前阵子伤还没好就到处乱窜,那会儿怎么就不知道疼?明明一身的伤,偏要逞强成那样,疼的还不是自己……”说到这里,约莫觉得关心过头了,悄然将喉头掺杂了心疼的言辞咽回。
司裕挨了挤兑,却半个字都没反驳,只将脑袋垂了垂,片刻后无声失笑。
沈乐容拿他没办法,又去掀被褥——
“腿上的伤呢,让我看看。”
司裕直挺挺躺着没动,两条修长的腿老实安分地伸开,腿裤却半点都没卷起来,一直盖到脚踝。
沈乐容伸手想卷,却在触及裤腿时顿住。
若司裕的双腿袒露在外,她自可竭力抛开杂念,专注伤口便可。但经了方才的微妙氛围,此刻若要让她亲手给他宽裤,难免有点尴尬,毕竟,司裕有一处伤在大腿。先前腿上摔断了骨头,又被锋锐的老树划出狰狞可怖的伤,她心惊之下无暇他顾,如今孤男寡女的……
孤男寡女四个字冒出来,沈乐容自己都惊了。
她迟疑了下,全不似平常的利落。
司裕觑着她的神色,也觉出不对劲来,随口道:“怎么,害羞了?”
“谁害羞了!”沈乐容才不肯承认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强撑气势般捋了捋碎发,指着不远处摆着的一副陈旧的针灸铜人,道:“我六岁就跟着师父行医,人身上有多少穴位,几块骨头,早就烂熟在心里。就你这伤,见得多了!”
“这么能干,难怪这么凶。”
司裕随口说着,不知是从哪里摸出来一粒蚕豆,夹在指尖轻轻一挥,蚕豆脱手而出,“叮”的一声砸在铜人。
穴位方寸,恰在他受伤的地方。
沈乐容眼神儿很好,见司裕丝毫没往针灸铜人上瞧,蚕豆却落得不偏不倚,霎时呆住了。
“你……这么厉害?”
“马马虎虎吧。”司裕道。
沈乐容撇了撇嘴,“所以摔成这副鬼样子掉在山沟里,就是身手太马虎,没打过人家呗?”
“挨打又不是一两回。”
“看出来了。”沈乐容想起他身上的就伤痕,语气不自觉就柔软了些。照理说,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上有了伤很容易愈合,除非伤得极重,否则不太会留疤痕。而他年纪与她相若,身上却伤痕斑斑,有些瞧着还是陈年旧伤,想必是很小时候留下的。
且看那伤处不是寻常的跌损摔伤。
斗嘴之间消却尴尬,她伸手扯起裤腿往上推了推,仍小心给他换药,又随口问道:“小时候经常打架吗?”
打架?好像也算。
司裕漫不经心地点头,“靠打架吃饭。”
“说来听听啊。看你如今这样生龙活虎的,想必那时候打架总是赢,让人很头疼。”沈乐容亦是很随意的语气,手底下利落的摆弄细布膏药,耳朵却悄悄竖起来,很想知道这位神秘少年的过去。
司裕却忽而偏头看向窗外。
他的过去,幽暗酷烈得如同不见天日的血腥深渊,有什么好讲的呢?
恐怕反而会吓到她。
心里有些怅惘,又有些难过,他很快将情绪压下去,只淡声道:“打架太多,记不起来了。你呢?”
“不告诉你。”
沈乐容也是有小脾气的。
司裕瞧出来了,付之一笑。片刻后,又道:“记事起就是靠打架吃饭,太多了真的记不住。”
“那就挑你能记住的讲。师父寻药去了不在家,我这么忙前忙后的多累呀!你就当给我讲故事,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我不挑的。”
“你不是要去道观么。”
这么一提醒,沈乐容倒是想起来了,她待会确实有事儿要办,且灶上炖着晚饭,也还没端来给他。
便只能叹口气,“那就下回。”
“行。”司裕杀人时毫无情绪,瞧见她方才失望不高兴的模样,到底有些不忍心。反正她是要听打架的故事,将那些性命厮杀的事情掩去,倒也能有几件可说的。形单影只这么些年,哪怕后来遇见了阿嫣,有着许多明媚愉快的记忆,在万云谷的事情他仍从未跟人提起过。
倒也不妨破例试试。
遂拿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肩膀,语气商量似的,“找一壶酒,边喝边说?”
“不许喝酒!”沈乐容断然拒绝。
见司裕吃瘪似的躺回去,她又粲然一笑,“但我会炖汤,很好喝的汤。到时候外面吹着寒风,咱们躲在屋里烤鱼喝汤听故事,岂不是很好么?”这样说着,她自己就先期待起来了,麻利的包扎好了伤口,给司裕端来晚饭,自管先去道观里办正事。
途中瞧着周遭,难免琢磨该炖什么来喝。
……
炖汤换故事这件事,沈乐容是认真的。
蜀地物产丰富,山里虽远离市井,却也蕴藏许多美味。冰雪渐融的河里有肥鱼可捞,猎户们每日早出晚归,沈乐容掐着点儿蹲在家门口,能买来极新鲜的肉,猎户娘子瞧她少女柔雅,又是救死扶伤的郎中,每回都给她收拾好了装在木盆里,拿回来便能下锅。冬日能吃的菌子不多,好在她有先前的存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