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染赶到鹿城的时候,发现县官皆守在客栈门外,眉头微皱。 “公子,您且进去看看吧。” 君染进了屋,慕容宣还在沉睡。君染坐在床边,床上的慕容宣睡得极不安稳,大汗淋漓,呼吸急促,似是被梦魇住了,口中一直在呢喃着什么。君染俯下身,依稀听到‘幽娘’‘妻主’之类的字眼。 君染取了帕子为慕容宣拭汗,复又探了探慕容宣额角,微微有些烫。 “来人——” 慕容宣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君染微微掀开被角,为慕容宣散散热,这才注意到慕容宣身上的不妥之处。脖颈一圈遍布咬痕红痕,手腕上还有被绳索束缚的痕迹。君染庆幸,鹿城县官还算是会做人情,没有让人兀自闯入客栈叫人勘破端倪。 这贼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欺辱慕容宣!只是,慕容宣又怎么只身出现在鹿城客栈?这倒是叫人不解了,不过慕容宣性命无虞,能够平安归来,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公子?”云初立在门外,听到传唤,立刻推门进来。 “去请郎中来。” “是。” 云雨奉了水,君染浸湿了帕子为慕容宣擦身。古代极看中男女大防,若是慕容宣醒来记起,恐难以接受事实,若是想不开寻了短见,可如何是好? 郎中诊完脉后,只说是忧思过度,心脉郁结,又染了晨露,沾了风寒,其他只字未提,开下三帖药后便离开了。 君染亲自侍奉在左右,寸步不离,莫约过了两天,慕容宣才悠悠转醒。 “爹?”君染试探地唤了一声,他现在丝毫不敢提起旧事,生怕他想起些什么不好的回忆。 “染儿,你怎么在这儿?”慕容宣睡了多日,周身困乏,见到君染还有些许诧异。 “爹,儿听说您在客栈修养,特意接您回家。” 慕容宣一手扶额,听了君染的话未作他想。忽然间想到君幽,又忍不住头疼起来,她突然不告而别又是个什么意思?既然不肯和他相认,又为何那般对他? “爹?您还好吧?”君染小心翼翼的,看着慕容宣痛苦懊恼的样子,君染怕他想不开。 “我没事。”慕容宣摇摇头。他依稀记得那日在鹿城官道上,有一人称她为‘容大人’,又说让她‘去京都’,莫非这些年君幽一直就呆在京城?! “染儿,殿下可说我们何时启程回京?” “这……”先前他也问过乌棠,乌棠也没说个明确的时间,“待爹爹养好身体,儿子便随您一同回京。” 慕容宣点点头,没再吭声。 君染吩咐云初准备了鸡汤药膳和些清粥小菜,慕容宣大病初愈,饮食不可过于荤腥。 说到回京,乌棠一时半会儿恐怕还没法正大光明地回京都。她现在是失踪了一年之久的罪犯,因着她擅调驻兵一事,皇帝还没发落,她现在仍是戴罪之身。若是此时冠冕堂皇地出现在京畿,估计又是给皇帝重重发落她作借口了。 九月中旬,君染带着慕容宣启程回京。乌棠从云中赶来鹿城相送。 “乌棠,你记得要想我。”君染知道乌棠特别忙,今日能抽时间来鹿城送他,他已经很开心了,就是不知道这一别,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他不喜欢异地恋,他想天天都能见到乌棠。 乌棠莞尔,拉起君染的左手,给他套了一只羊脂玉的镯子。君染怎么看怎么别扭,他一个大男人,戴什么玉镯嘛。这玉圈子圈口倒是做的挺大,薄厚适中,显得他手腕都纤细了不少。 君染扭扭捏捏,宽大的袖袍遮住了奶白色的玉镯。乌棠看出了君染的不情愿,“怎么,不喜欢?” 君染嘟着嘴:“没有~”他只是觉得有点难为情。不过这是乌棠送他的第二件礼物,他也还是很喜欢的。 “乌棠,我等你来娶我。”君染专注地看着乌棠,他这可算是求婚了哦。 “阿染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胆。”乌棠捉住君染的手,轻轻捏了捏,“不过我喜欢。” 君染轻哼了一声,偷偷在乌棠额头上轻啄了一下,“记得给我写信。” “好。”乌棠拉着君染的手,在他手背覆上一吻,“快出发吧,路上小心。” 君染和乌棠又腻歪了一阵,才慢吞吞地上了马车。马车慢慢悠悠启程,君染撩开帘子依依不舍地望着乌棠,朝她挥手。 随君染一同走的,除了云初云雨,以及五十名便装亲兵,还有天机阁的那名刺客。 乌棠一直到马车消失,才策马返回云中。 …… “陶大人。” 陶竹被关押在云
中府地牢,半字不吐,一身傲骨。 “啧,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陶大人何必执迷不悟呢?” 柳莘懒洋洋地靠坐在椅子上,耐心地劝降。 陶竹不屑的哼了一声,盯着柳莘言出嘲讽:“比不得柳大人会见风使舵。”好一个墙头草,随风倒。还敢在此大言不惭。他逃亡京都的途中被柳莘所捉,在地牢已经关押了一月之久。 “陶大人谬赞。”柳莘不在意地笑笑,上下打量了陶竹一番后戏谑道:“就是不知道是陶大人的骨头硬,还是嘴硬?” 陶竹偏过头,面色平静,丝毫不为所动。 “昭王谋反,大逆不道,陶大人又何必助纣为虐,速速弃暗投明,也免了一番苦头。” “哼,当今鸠占鹊巢,还不许昭王拨乱反正?” “如今圣上为君,昭王为臣,臣有反意,视为谋逆。”柳莘挑了挑眉,“陶大人,名正言顺若有用,昭王何必招兵买马?” 拨乱反正?怕是异想天开吧。当年皇帝费尽心机才夺得大位,怎会轻易放手,将皇位拱手让人?连乌棠这个亲子都如此忌惮,何况是胞妹? “殿下。”柳莘看到乌棠杵在门口,起身让位。 当年乌琅,乌桓,乌绮三子夺嫡,先皇欲立中宫嫡长乌琅为储君,后乌琅身死,又欲改立乌绮,独独不肯让乌桓上位。当今一气之下发动宫变,迫使先皇禅位,这才谋夺江山。不过之后先皇自缢,也让当今背上了个弑母之罪。 但是谁也没想到,先皇还摆了当今一道,留了一道传位乌绮的遗诏。乌绮便是当今昭王。如今昭王正是拿着这道先皇遗诏,欲迫使乌桓让位。朝野上下一时噤声,没人敢趟这趟浑水。 “当年黄河赈灾银失窃一事也是你们动的手脚。”却拉了个户部尚作替死鬼,搪塞过去。 “哼。”陶竹一脸无可奉告的模样,忽然又改了注意,让他们狗咬狗也好。“四殿下不妨想想,欲除你而后快的,除了……还有谁呢?” 陶竹刻意停顿,卖了个关子,偏戳乌棠痛脚:“也不知陛下是否记起旧事,这才废嫡立幼。” 就是因为乌桓非嫡非长,不如乌琅嫡出身份高贵,又不如乌绮年幼颇得圣宠,一向不上不下,受尽冷待。故而到了她这一代,她一反常态,不喜嫡长,格外优待偏爱幼子。 乌棠神色淡然,“昭王意图谋反,贪污朝廷赈灾银粮豢养私兵,证据确凿,罪不容诛。” “一派胡言!”陶竹讽刺道:“原以为柳二颠倒黑白的功夫无人能及,不想四殿下才是指鹿为马的翘楚。” “哼,也难怪,一丘之貉而已。” 陶竹被五花大绑,捆在立柱上,衣袍破烂,披头散发,好不狼狈。乌棠近前,细细观摩了一番。 “当年本殿遭昭王截杀逃亡云中,却被节度使大人所擒,囚于云中府。因太女郎失踪一案,这才顺带被云中府台查获所救,逃出生天。” “呸——!”陶竹怒极:“柳莘狗贼也是你一早安插在昭王身边的棋子吧!”终日打雁,终被雁啄。是她有眼无珠,不分奸佞。 “单凭你一张嘴,红口白牙,无凭无据,就想扳倒昭王?简直痴心妄想!” 乌棠低头,轻笑一声,“只要陛下相信,足矣。” “你——!”陶竹一噎,乌棠说的不错,皇帝如今只需要一个借口,一个拉昭王下马的借口,真假与否,根本不重要。私贪赈灾银,截杀太女,豢养私兵……这些罪名,就算是先皇在世,昭王不死也无缘皇位。 “节度使大人贪赃枉法,买人行凶,勾结天机阁谋害太女郎,还敢狡辩?” 陶竹眯着眼,对着乌棠咬牙切齿:“任你编的天花乱坠,本官不认,你也无计可施!” “陶大人,成败在人谋,一诺竭忠悃。”乌棠感慨:“你也不想这些事查到昭王世女头上吧?”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陶竹忽然笑了起来:“难为四殿下,甘愿以死做局,引我入瓮。”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君子死节,赤子死国。”陶竹冷冷地盯着乌棠,“你休想从我处得到任何消息。” “好一个‘君子死节,赤子死国’,不想陶家人还有如此风骨?”乌棠嗤笑:“不如让本殿提醒提醒你,八年前是谁将兵防图泄露给突厥的?是高堂所为?抑或昭王指示?” 陶竹暴怒:“乌棠——!休要信口雌黄!” “那你此番回京可别忘了好好查上一查,莫折了你陶家风骨,让人贻笑大方。” “你诱我回京,不就是想让本官为你作伪
证么?你休想。” “怎么,节度使大人不敢回京?莫不是心虚?还是怕陛下降罪,将你同昭王一同以谋逆论处?” “哼!”陶竹不会听乌棠的诡辩之词,索性不再理她。 乌棠看着陶竹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觉得好笑,也不再与她多言,径直离开了地牢。 “好好招待陶大人,别误了回京的日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