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字贴,月明在那里用了‘援’字贴。”李秀才指着西北方,那个硕大的“援”字在剑门关却连一个影子都看不见。
朱玉娘提着裙摆向外跑去,一出留风堂就化为一道流光,向西北方飞去。
留风堂里的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正中央的孟还乡,只见他拿起印着两条锦鲤的茶杯盖将依旧温热的茶水盖上,然后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有些褶皱的道袍,挥了挥手,“咱们也去看看吧。”
李秀才站在留风堂外,目送天上向西的道道流光逐渐消失不见,皱着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的留风堂有些冷清,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只有穿堂风在留风堂里盘绕着,像是一位老妇人在低声呜咽。
小武不知何时来到了李秀才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先生,吉人自有天相,月明不会有事的。”
李秀才没有收回远眺的目光,而是轻声问小武:“小武啊,我活了这么久还是这般模样,是不是有些没用?”
小武看了看李秀才,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低垂着眉头,看不清楚表情。
李秀才并不在意小武是否还在听,他自顾自的说着话:“素梨人的兄弟们给我面子,都叫我一声李秀才,可我自己知道,我哪里是什么秀才,读了一辈子的,却连个功名都考不上。”
“都说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可我如今连词都写不出来了,那个让我写诗相赠的姑娘早就嫁到豪门做妾,一入华胥西苑便不知春夏秋冬,哪怕是青梅竹马此时却连模样都模糊了,唉,也不知她现在是母凭子贵还是色衰失宠,若我当初能考得半分功名,也不用匆匆离去,连一句道别的话都说不出来。”李秀才的眼神渐渐迷离,似是回到了青葱年少的时候。
“误入华胥西苑后,本以为自己能弃从武,在修道上闯出一番名堂,可我早该想到的,我哪里是那受上天眷顾之人,资质平平,如何去感悟天道?就算还有几分聪慧,所创出的法诀也只有‘大挪移术’这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怕是只有月明才会真的以为这是什么好东西所以用心去学吧。”李秀才自嘲地笑了笑。
“先生不能妄自菲薄,您来之前素梨人都是一群莽夫,您来了之后剑门关才多了几分香气,我自幼跟您读识字,听您讲道理,若没有您的指导,想必也没有现在的我,如今月明也是您的学生,您还记得吗,他刚来的时候别说写字背诗了,连名字都是玉娘起的。”
“论读那小子可不如你用功,仗着自己记性好,诗词歌赋过目不忘,只是从来都不求甚解,只爱听些志怪故事,不过他天生是个武夫,也就由他去了。”谈起自己的这两个学生,李秀才还是蛮骄傲的。
“所以先生不要着急,月明聪明的很,一定能化险为夷,平安回来的。”
“嗯,我看他也不像是个短命的人。”李秀才心情舒缓了不少,转身与小武一起走进了留风堂。
----------
剑门关以西,紫水以北,天上的“援”字逐渐消失,而在下方,原有的睚眦群早已离开了此地,只有被踩倒的青草和几只被啃咬过的睚眦尸体证明了它们曾经存在。
人们沿着睚眦群前进的痕迹,很快就来到了峡谷旁,只是在这里也没有发现无月明的踪迹,只是看到了睚眦群散去的脚印。
朱玉娘站在悬崖之上,看着脚下奔腾的紫水,紧蹙着眉头。
陆义从峡谷对岸飞了过来,落在朱玉娘身旁,安慰道:“对面也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月明应该没有与睚眦交手,已经派人沿紫水去找,你不要太过担心,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若月明真的跳入紫水中去躲避睚眦,早就应该甩开睚眦了,为何现在都没有消息?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此处的紫水对睚眦而言是致命的毒药,不需太久睚眦就会全身溃烂而死,无月明应该很容易就逃走才对。
“放心吧,孟道长都来了,哪怕缺胳膊少腿都不怕,只要那小子还有一口气在就死不了。”
“闭上你的臭嘴!”朱玉娘狠狠地瞪了陆义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陆义咂咂嘴,舔了舔自己不存在的象牙,乖乖地闭上了嘴。
没过多久,紫水下游的天空上升起了另一张“援”字贴。
“你看你看,我说啥来着?那小子准没事!”陆义指着天上大大的“援”字,向朱玉娘炫耀着。
朱玉娘懒得和陆义贫嘴,流光一现就向下游飞去。
“哼,女人。”陆义小声嘟囔了一声,紧跟着朱玉娘而去。
紫水下游的洼地里站着几个人,看见天上的朱玉娘,招手示意她下来。
“月明人呢?”
“玉娘,人找到了,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啊?”朱玉娘着急了。
“唉,玉娘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那人伸手指向了湖中央。
朱玉娘看见湖中央隐隐约约飘着什么东西,她飞到湖面上,才看见无月明后脑勺朝上飘在湖面上,周围还有几具尚未腐烂完全的睚眦尸体,她顾不上其他,落在无月明的身边,任由紫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衫。
朱玉娘把无月明翻过来,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她一下子慌了神,“这……这是怎么了?”
陆义也空中落下,来到了无月明的身旁,看到这张没有人样的脸皱起了眉头,他两指做剑,斩向了无月明,无月明湿透了的衣衫变成了碎布,露出了同样千疮百孔的上半身,原本精壮的肌肉早就消失不见,重新生长出的肉芽远远跟不上骨肉腐烂的速度。
“先带回剑门关吧。”陆义说着就要把无月明抱起来。
“等等!”朱玉娘的眼眶早已泛红,她轻轻地伸出手放在无月明残破的身体上,半透明的光盾形成了一个茧,把紫水隔开,将无月明罩了进去。
陆义将茧抱起,一刻也不敢耽误,向剑门关飞去。
朱玉娘则取出了一幅“归”字贴,灵气催发之后,一个巨大的“归”字出现在了天空之中,随即密林各处纷纷亮起光芒,一齐朝剑门关飞去。
陆义还未飞出密林,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前,来者正是孟还乡。
“孟道长,你可知月明这是怎么了?”
孟还乡并未回答,而是伸出了一只手,以指为笔凌空画了一张金色的符,符箓画成之后落在了朱玉娘所做的茧上,茧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无月明身上的一切变化都慢了下来。
“孟道长,还有救吗?”
“把他带到我山上的小院里,慢了神仙也难救。”孟还乡说完就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了踪迹。
“墓山上很多年都没有添过新碑了,你可不能现在就去那凑热闹啊。”陆义抱着无月明,在鲜红的夕阳下化为了一道长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