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吧,我就知道他们还不如我呢!”陆义甩着他的手指头怒斥着前方吵来吵去的人。
无月明张了张嘴巴,想要发出些声音来配合大家,可他的身体早已被悲伤填满,刚刚挤出的笑容已经将他体内最后的一点快乐丢了出去,久违地,他又有一种他不该呆在这里的感觉。
陆义看着无月明把自己缩在一起,又朝角落里躲了躲,放下了手中的酒,“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我是如何来到华胥西苑的?”
无月明摇了摇头。
“那正好,今日刚好有些时间,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陆义直了直身子,盘膝正坐,“我生在荆州,汉国的一个边陲小城里。”
“远离皇城的地方有一个好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说我们隶属汉国,但更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人人安居乐业,没有官僚,没有争斗。每个人都普通地出生,普通地长大,普通地死去,我也一样,说起来我也是读了几十年圣贤的人,毕竟那时候我还用不到拳头。”
“后来就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我有了一个贤惠的妻子,也有了一个听话的女儿,就在我以为我会就这样和妻子一起慢慢变老,看着女儿出嫁,看着孙子出生,再和妻子一起死去的时候,战争来了。”
陆义没有再喝酒,眼神中有着无月明从未见过的坚毅。
“楚汉之间的争斗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反反复复,战了又和,和了又战。修道界有个规矩,凡人的王不能修道,也就没有所谓的长生,几十年的在位时间充斥着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当内部的冲突积累到无法解决时,就只有外部战争这一条路,果不其然,新的战争在新王登基之后再次来临。”
“那些修道者为什么不阻止?”无月明还没有见过人与人之间的战争。
“他们为什么要阻止?能和朝庭混在一起的所谓客卿们,多半是些在修道界里混不好的人,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资源,”陆义对这修道者嗤之以鼻,“修行所需的天材地宝无法靠自己获得的时候,凡人的朝廷就是他们最好的提供者,他们只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那些人自然会把他们想要的双手奉上,那他们要如何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呢?”
“战争?”
“对,是战争,一旦有了战争,他们自然就有了用武之地,在这样的条件下,他们不去主动挑起战争就值得老百姓们谢天谢地了,还能指望他们去阻止?。”
“可是凡人对上修道者怎么可能会有胜算?”
“所以在战争中还有另一条不成的规定,修道者不能主动向凡人出手。”
无月明点了点头,至少这样还算公平。
“你当真觉得这样就不会有凡人死在修道者手中了吗?”陆义笑笑,拍了拍无月明的肩头,一副“你还太年轻”的表情,“修道者不能主动向凡人出手,但没有说凡人不能主动向修道者出手,你应该知道蚁多咬死象的道理。在掌权者眼中,士兵的性命只是一件消耗品,用几百上千条人命去削弱一个修道者是一件很划得来的事,哪怕只是消耗一下修道者的灵气都是值得的。所以战争一旦有了修道者的参与,死的人反而会更多,因为修道者都惜命,他们对想害自己性命的人不会留手,不管来的是不是修道者人。”
“前线士兵的消耗远超朝廷的预期,大量的征兵开始了,本着就近的原则,我所在的那座偏远村子很快就收到了朝廷的征兵命令,”陆义叹了一口气,抖了抖胳膊上健硕的肌肉,“你知道的,我生下来就比别人块头大,按朝廷的说法,我这样的人不参军天理难容。于是我只能离开妻女,奔赴前线。”
“为了能早日回来,我奋勇杀敌,在军中不断的升官,直到我不再是战场上的一枚棋子,我可以坐镇中央,指点江山,我本以为只要这样无论战争是否结束我都可以保护妻女的安全,但……”陆义拾起地上的酒壶,一仰头全部灌了进去,“我做了这辈子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像往常一样,我下达了一条命令,是对一个修道者的围剿,虽说叫做围剿,可我根本没指望手下的将士们能活着回来。事实也确实如此,被围剿的修道者逃走了,派去的士兵无一生还。就在我准备安排下一场围剿行动时,却收到了一个噩耗。”
“逃走的修道者到了一座小城,不巧的是,他是一位鬼修,”陆义突然停了下来,长长地呼了几口气之后才接着把话说完,“受伤不轻的鬼修把全城的活物炼为了精魂,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中的婴儿,甚至连洞里的老鼠也没有放过。”
“我的妻女也在其中。”
无月明静静地看着陆义,后者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事后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把那个鬼修逼得太急了,如果我留了一线,他是不是也会留一线,是不是会放过女人和孩子。”陆义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嘴里的后槽牙较着劲儿,“但人死了就是死了,我得去把那个鬼修杀了,为妻女报仇,又或者我才是那个凶手,我应该杀了自己,为妻女陪葬。”
“可我是个凡人,如何杀得了一个小有所成的鬼修?于是我辞去军中职务,去做了一名水云客。”
“那个传承了很多年的刺客组织?”
“对。但水云客一开始并不想要我,我的体型太过壮硕,应该走名门正派的路,刺客这条活在黑暗里的路不适合我,但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只有刺客这一条路能让我以最快的速度获得杀死仇人的能力。”
“水云客最后留下你了吗?”
“当然,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事是不被允许的,只要你出的起对应的价格。我答应帮他们杀人,他们便教我修行。可我不是你这样的天才,待我出师之后,两国的战争已经结束了。”陆义紧握着双拳,直到现在他心中还有悔恨,“一旦不处于战时,袭击任何一个国家的客卿就都会被视为挑衅,无论是修道者还是朝廷都不会允许这种行为。”
“那你岂不是要等到下一次战争才能报仇?”
“哼,这样的血仇怎么能拖这么久?我杀进了楚国的王都,当众斩了那鬼修的脑袋。”
无月明笑了笑,果然这才是陆义的作风。
“你是不知道,血仇得报是何等的痛快!”陆义仰天长啸,再次笑了起来。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楚国派了一半的人出来追杀我,我跑着跑着就到华胥西苑喽。来了之后发现这里和外面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战争的双方变成了人和睚眦,更加的不死不休。”
“月明,你要知道,只要是战争就一定会有牺牲,死亡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来到剑门关的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死亡并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因为有很多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值得去守护,玉娘也是一样,所以你大可不必太过伤心。”
“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在水云客修道的时候,师傅跟我说过一句话,”陆义看向无月明,难得地郑重,“这世上如果还有能让你伤心难过的事,那一定是你还不够坚强。”
无月明觉得陆义的目光像是两柄利刃,直刺他的心脏,他不得不把目光移开,“老陆,你会想你的妻女吗?”
“想啊,怎么会不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