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墙角处,禹成快速地打量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甘黎姑娘,你好些日子没有出来,我正寻思着怎么去府上给你传话呢。” “是殿下找我?”甘黎的眼神飘忽了一下,问道。 禹成点了点头,道:“估计殿下是有事要与你亲自交代。” 甘黎的心悬了起来,傅子策定然是要问她查陆岁淮身世一事的进展,她又当如何同他说呢? 她近来不出府,也有一部分的缘由是担心会遇上傅子策身边的人,她心里下意识地就想着要去回避这件事情。 但她也明白,无论怎么回避,自己终究还是要面对此事的。 思忖了片刻,她问禹成:“那……我现下去润青坊?亦或是择日?” “殿下眼下尚在醉风楼会客。”禹成想了想,“不如,姑娘直接去醉风楼见殿下吧?也更快些。” 醉风楼在京城也还算是一家较为知名的酒楼,以私酿酒闻名。 比起润青坊,醉风楼离这里也不过只有几百米开外,的确近上了许多。 “也好。”她应道。 坐在醉风楼的厅房里,甘黎观望着三三两两的酒客,肆意地大口喝着酒,与同行之人或是猜拳行乐,或是随心所欲地谈论着京城里大小事宜,喧闹声不绝于耳。 候了约莫一刻钟,甘黎方见禹成从楼上走下来,带她去了傅子策所在的三楼雅间。 二楼和三楼皆是雅间,比起一楼已是静了许多。 雅间里,傅子策穿着一身寻常的墨色衣缎,静坐于圈椅上。 见到她来,面上也未有惊讶之态。 圆桌上摆放着三两个用过的杯盏和盘子,酒楼里的小二正站在桌边收拾着。 看着一旁的小二,甘黎估摸着傅子策今日来醉风楼是微服,正纠结着她还要不要行礼,又该如何称呼傅子策,便听他以随意的口吻道:“坐吧。” 她略一迟疑,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禹成就站在傅子策身侧,傅子策对他耳语了几句,他就离去了。 “这位姑娘可还需点些什么?我们这儿酒和点心都有的。”小二将桌子上收拾好,殷勤地问甘黎道。 “我喝水就可以了。”她朝小二笑了笑。 “上一壶桃花酿吧。”傅子策淡声吩咐道,又转而问甘黎,“还想要尝尝什么点心吗?” “不用了。”她忙摇摇头,“我还不是很饿。” 望着小二离开的身影,傅子策一反常态地揶揄她道:“阿黎,你怎么会想着来酒楼喝水啊?” “属下不大会喝酒。”甘黎面上带了些许局促。 “只是桃花酿而已。”他不以为意地笑笑,“你少喝些,不会醉的。” 小二的动作很快,将桃花酿和杯盏用托盘端上了圆桌,说了一句“二位慢用”,就退出了雅间。 待傅子策倒完,甘黎也往自己的杯盏里倒了半盏。 她浅尝了一口,满是桃花清香,带着些清甜之味。 醉风楼的私酿酒确实是名不虚传。 “头一回喝酒?”傅子策问她。 甘黎放下手中的杯盏,道:“回殿下,属下以前也喝过少许。” 少时的一年家宴上,她因好奇偷偷喝了一口父亲杯里的酒,想尝一尝让父亲赞叹不绝的好酒到底是何等滋味。 却不想是辛辣又刺激,简直难以下咽,她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从此她就对酒有了心理阴影。 不过今日的桃花酿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味道极好,她很喜欢。 她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她悄悄望了一眼傅子策,他正低头转着杯盏,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喝了一盏桃花酿,仍未等到傅子策开口问话,甘黎心中有些忐忑。 “属下还未恭贺殿下即将娶妻之喜。”她犹豫着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了?”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甘黎。 她轻轻嗯了一声。 方才她在厅房等候时,还听到有酒客提到此事。 傅子策拧起眉心,望了她半晌,才缓缓道:“阿黎,我母亲位卑,无母族可依,父皇对我也一向不冷不热,这几年虽不断有朝臣示好,但他们也只不过是见风使舵,一旦我失势,随时都有可能弃我于不顾。所以,我必须得娶宣业侯府的女儿,我需要钟家的势力。” “属下知道。”甘黎虽被他的话弄的有些莫名其妙,但仍是温声应道。 他点
点头,面色舒缓起来,询问她道:“你上一回来润青坊的时候,说陆夫人住处的一个房间很是奇怪,可找到机会进去看了?” “回殿下,属下已找机会进去看过了,里面不过是摆放了些寻常杂物,并无甚特殊的地方。”她回道。 “都查看过了?”傅子策喝了一口杯中的酒,漫不经意道,“可有所纰漏?” 她低着头,道:“回殿下,属下每一处都看过了,没有遗漏。” 其实也是有一处纰漏的,房间最里头的桌子上,有东西被盖在黑布底下,不等她查看,姜宜就来了。 她知道黑布底下或许盖着些不寻常之物,或许与陆岁淮有所联系,但私心让她不愿将此告知于傅子策。 “那你可查出了其他进展?”他继续询问道。 压下了心底的紧张,甘黎不紧不慢地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回殿下,属下这些日子并未在景国公府发现异样之处,想必陆公子就是景国公夫妇之子,殿下许是多虑了。” 傅子策此刻被她一口一个“回殿下”弄得实在有些烦躁,他打量着她的神色,徐徐道:“陆岁淮就是父皇之子。阿黎,你今后也不必再查了。” “殿下为何这般肯定?”她的手抖了一下,问道。 “这是父皇亲口所说。”他轻笑一声,又补充道,“父皇梦中失言,云盼听见了。这回你可信了?” 甘黎微微怔住,没有说话。 其实她并不很惊讶。 不是因为陆衍对陆岁淮的冷淡态度,而是由于姜宜的那些话。 她知道姜宜今日上午是试探自己,也明白姜宜话里话外的意思。 姜宜让她莫要被人给利用,可姜宜又为何平白无故地会觉得有人要暗害陆岁淮呢? 与傅子策交代给自己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甘黎心中便也有了这个猜测。 如此看来,景国公夫妇应该也是知情之人。 但她有一处尚未想明白,若陆岁淮是皇帝之子,皇帝为何要将亲生骨血交由旁人抚养? “属下自是信殿下所言。”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试探性地问道,“既是这样,殿下可知陆公子生母是何人?” “不知。”傅子策声音平淡。 他曾刻意找人打探过那画中女子,但丝毫未有所获。 “云盼姐在宫中过得可还好吗?”甘黎小心翼翼地问道。 “得父皇盛宠,她自是无恙。”他眯了眯眼,望向她,“阿黎,比起这个,我想我们眼下更应该商讨一下怎么去解决陆岁淮这个心腹大患。” 她感觉自己头皮发麻,背上也隐约渗出了冷汗,面上却不显,平静道:“殿下待如何?” “你如今既已取得了陆岁淮的信任,此事便也不难。”傅子策勾了勾唇,同她道,“只消在他的吃食中动些手脚……” 甘黎稳了稳心神,道:“殿下,陆公子谨慎,对属下仍有防备之意,属下怕是也近不了他的吃食。” “是吗?”他挑了挑眉,目中满是不信,戏谑开口,“我怎么听闻,陆岁淮很是亲近于你呢?甚至为了你,拒了与宣业侯府的婚事?” 傅子策一早便清楚陆岁淮对甘黎的心思,自他心中埋下了对陆岁淮怀疑的种子起,便在暗中留心着陆岁淮的一举一动。 五年前,傅子策听闻陆岁淮似是与家中起了冲突,派人查探后,方知竟是为了一名女子,而那女子便是半年前因废太子案受到株连的前太傅甘昱之女。 那女子早已在半年前被发落至扬州为艺妓,陆岁淮此番与家中起冲突,就是为了去扬州找寻那位姑娘。 他正是在那时知晓了陆岁淮对甘黎的在意。 也是因为这份在意,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巧的是那时皇帝有意派朝臣去扬州处理知府受贿一事,他便自行向皇帝请愿,皇帝也应允了。 好在陆岁淮因被陆衍关在家中耽搁了几日,他动作又快,终是赶在陆岁淮之前找到了甘黎。 他知道陆岁淮一直在找她时,更是庆幸起了自己的这份先见之明。 “殿下许是误会了。”甘黎静默了须臾,握了握手心,道,“属下入住景国公府也有几个月了,依属下愚见,陆公子无意皇权,绝不会起与殿下相争之心,更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世。他对殿下实在无甚威胁,还望殿下三思。” “你方才不是还说陆岁淮一向防备于你么?他本心如何,又怎会让你知晓?”傅子策面色微沉地望着她的眼眸,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冷声道,“阿黎,我让你接近陆岁淮,你莫不是当真喜欢上他了?”
甘黎对上他的阴鸷目光,心中一惊,忙要解释,他却顿了顿,又道:“可你喜欢的,不是一直都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