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莉在埃里克的身上花了二十法郎四十苏,誓要从他身上捞回本。他不管说什么,她都热情洋溢地回应。
他们开始频繁地约会她每次去加尼叶歌剧院,都能碰见埃里克,自作主张地把那里当成了他们约会的地点。埃里克没有反驳这个说法。
她是天生的高手,没有羞耻心,说错了话也不会感到羞涩,而是用一阵明快的笑声取笑自己的错误。她说话的时候,两只手总是兴致勃勃地上下比划她不管做什么事,都兴致勃勃。他实在不明白,她的兴致为什么每时每刻都如此高昂。
她问他在剧院做什么工作。他没能答出来,只好在半夜用一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取代了剧院里的一位钢琴手。乐队指挥不了解那位钢琴手的遭遇被打晕扔到一辆出城的马车上还当众嘲笑他戴面具是为了哗众取宠。不过,当天晚上,那位指挥就一瘸一拐地找到剧院经理,说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需要回老家养病。
就在剧院经理发愁,没人替代指挥时,指挥说:“有位叫埃里克的钢琴手,知道怎么指挥乐队。你放心,我已经检验过他的水平,完全可以驾驭乐队指挥这个职位就是,他有点儿小怪癖,不喜欢别人看他的脸。”
剧院经理松了一口气:“没事,只要他会指挥就行,至于怪癖这年头,哪个天才没点儿怪癖,只要他别像一些钢琴大师一样总是敲断钢琴的琴弦就行。”
就这样,埃里克在短短一天内晋升为了歌剧院最年轻的指挥家。
切莉不懂音乐,不知道他这个晋升速度根本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只可能存在于一本名为剧院经理的贪污生涯的小说里。她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去问那位提前退休的指挥,为什么选埃里克当自己的接班人。然后,她就会明白,她的“肥羊”手段多么恐怖凶残,令人发指,比一些报道过的连环杀手还要吓人。但她并不知道,还兴高采烈地去看了他们的排演。
她一直觉得,埃里克只是一个普通有钱人,喜欢戴面具,不喜欢说话她和他在一起时,他总是一言不发,像是无话可说,很少发表自己的见解,除非她说了一些类似“瓦纳格”的蠢话,他才会开口指出她的错误,否则会一直沉默下去。
他如同一个没有性格、没有脾气的幽灵,除了一副动人的嗓音,她在他的身上看不见任何迷人之处。
但听完他指挥的乐曲以后,她竟无法控制地对这个古怪的男人生出了好感。
她听过有人指挥的交响乐,不知是她的问题,还是什么,她总觉得其他指挥家站在台上,不像在指挥音乐,更像是一种装饰,一种摆设,为了能让乐池呈现出对称美的摆设。
埃里克却没有给她这样的感觉。
他似乎明白所有乐器的特性,知道如何将它们调和在一起,化为最谐和、最动人的音乐。他明明昨天才当上指挥,却有一种早已指挥过千百遍的气势。
他穿着黑色的长礼服,拿着象牙柄的乌木指挥棒,那黑色的指挥棒就像是他手掌的延长部分,强势而精准地引领着每一个乐手是的,每一个,剧院乐队有三十四位小提琴手,十二位中提琴手,十位大提琴手,八位低音提琴手,在那些乐手的后面还要长笛手、短笛手、英国管手、单簧管手等等,那么多乐手,但切莉可以肯定,每一个乐手被他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领导着。
在指挥台下,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幽灵;在指挥台上,他却是一个居高临下的领导者。
怪不得交响乐演奏会,指挥的名字总是排在最前面,因为他是所有乐曲的节奏、结构和情感,是一场演奏会中最沉默,也是最掷地有声的掌舵者。
埃里克的手上没有任何乐器,也没有五线谱和羽毛笔,切莉却有一种感觉,是他创作了这首乐章。
要是他面具下的脸庞足够英俊的话,切莉可能就爱上他了不要钱也要和他谈恋爱的那种爱。
一曲完毕,她鼓着掌站起来,提着裙子跑到了乐池边上。埃里克正抱着手臂,跟一个小提琴手说话。他没有拿乐谱,却准确地指出那个小提琴手在哪一章、哪一页、哪一个乐句犯下了错误。接着,他又对小提琴手身后的长笛手说了同样的话。
切莉一开始并没有把他训斥那些乐手的话当回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听觉和记忆力是如此惊人,竟能从这么庞杂的乐声中,分辨出是哪个乐手犯了节拍上的错误。
说完以后,他走到乐池边上,单手扣住地板的边沿,轻而易举地跳了上来,走到她的身边:“有事”
她眼睫毛扑闪了一下,看向他面具眼洞后金黄色的眼睛。她其实不太喜欢这种金色的眼睛太像野兽的瞳孔,狼、虎或狮子的眼睛都是这个颜色。刚开始,她与他对视的时候,还以在跟一头丑陋、未开化的野兽对视。现在,她发现自己错得离谱,金色的眼睛并不丑陋,反而有一种野性的美丽。想到他刚刚翻身上来时,身手如此矫健,手臂的肌肉紧绷而结实,她的心就像被擦出火花似的滚热。
“有事”他又问了一遍。
她点点头,本想长篇大论夸奖一下他的指挥,搜肠刮肚半天,才想起自己压根不懂音乐她之所以能体会到那首乐曲的奇妙之处,只是因为被他的魅力折服了而已。
“这个男人有钱又有魅力,”她想,“我一定要得到他。”
于是,她放弃了累赘的长篇大论,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了他脸上唯一没被遮住的地方嘴唇。
埃里克怔住了。
就像他猜想的那样,她是一个天生的高手也许是后天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被她吻了。她的嘴唇没有看上去那么干裂,贴在他的唇上时,犹如蜂蜜般柔滑而甜蜜。她像玩游戏的天真小女孩一样,玩闹似的碰着他的唇,一触即离,又迅速贴上来,若即若离地逗弄着他。
他没能像专注于床笫之事的小说描写的那样,品尝到她口中的唾液,却闻到了她脸上润肤膏的香味。原来,他之前闻到的麝香气味并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润肤膏被她的肌肤吸收后散发出来的香气。他的血液被她脸颊上的香气引诱得勃然沸腾,一股奇异的亢奋烧灼着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