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了一整天,她走不动扑倒了,巴巴地趴在土坡上,仰头看母亲。
母亲回过头,夕阳在她身后染上橙红的光晕,暖融融的,她看不见母亲脸上的神情。
母亲定定站了一会儿,走过来把她背起,才继续往前走。
年幼的她不懂事,趴在母亲背上搂着她的脖子,晃着小脚丫回了家,那段土坡很长,长到令她忘记了在大宅的遭遇。
但祖母没有忘,村里的人也都没有忘,他们一次次变本加厉地羞辱母亲,默许家中的孩子欺负她辱骂虐打她。
大姐二姐知道是她连累了家人让她们都过不好,也对她拳打脚踢,不给饭吃。
母亲先是变得沉默,再逐渐暴戾,终于也全部发泄施加到她身上,在弟弟小福出生后某个昏暗无光的早晨,将她的头死死按到水塘里……
她一身湿漉漉地扑到爹爹身上,在他怀里一个劲地哭,爹爹浑身都在颤抖,胸腔像个老旧的风箱杂音咻咻,不停地喘。
“这是干什么?你要对孩子做什么?!”
母亲歇斯底里。
“她害了我!害了我这么多年!有小福了,还留着她做什么!给我!”
母亲抓住她的头发往外拖,爹爹踉踉跄跄扑下来,用尽全身力气,从母亲手里救下了她。
“你不喜欢他,就不用管他,我养!我来养!”
后来,爹爹送她去上学堂。
他左腿比右腿长一截,抱着她走路,一崴一崴的。
他指着庙里的圣人塑像说:“小南要好好读,做个明白人,别像爹爹一样,一辈子糊里糊涂,连带你娘,也跟着我受苦……”
她搂着爹爹的脖子,满口答应。
“爹爹没用,当不了好丈夫,当不了好爹爹,小南,将来你大了,不要记恨你娘和你姐,也对她们好,好不好?”
“好~”
她掰着短短的手指:“小南会好好读,对爹爹第一好,对阿娘第二好,对小福大姐和二姐第三好,对……”
她还指着路过的轿子,脆声道:“爹爹不用有用,小南会有用,小南会好好读,给爹爹挣大轿~”
爹爹笑了,他得过病,一笑就忍不住地抽搐翻白眼。
“那要挣不到怎么办?”
“小南长大了,换小南背爹爹~”
爹爹哈哈地笑,笑脸逐渐变得模糊,眼口耳鼻渗出滚烫的鲜血,她惊惶颤抖地拿手去接,却怎么都接不完。
“死瘸子滚!交出你儿子饶你一命!”
“敬酒不吃吃罚酒!接着打!”
……
“不要!”
许澄宁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