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左右无人,老板娘前倾着身子,半掩口低声道:“我这还有一匹上好的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乍一看,就跟最名贵的软烟罗似的,穿在身上,像烟雾一般,肤色若隐若现,那叫一个飘逸如仙。”
“姑娘长得漂亮,又生得白嫩,穿这个最好看!”
许澄宁扫过那几匹绸缎,淡笑:“多谢掌柜的,我这几匹就够了。”
美丽没有活着重要,女子的物什再美,也永远不可能是她的。
出了绸缎庄,她又去玩物摊子上给弟弟挑了两个的彩塑,刚要付钱,突然想起母亲前年刚生了个妹妹,于是又拿了一对布偶,八两银子买下了一对小巧精致的银镯。
得知许澄宁要走了,这天晚食马氏夫妇准备得很丰盛。小满不好好吃饭,小小的身子歪在她身上,许澄宁时不时地回答她几个孩子气的问题。
妇人不停地给丈夫使眼色,马叔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口道:“许公子这次回乡,几时回来?”
许澄宁摸着小满肉乎乎的脸道:“顺王不急,故给了我一个半月的假。”
马叔看一眼乐呵呵的女儿,又说:“郎君从此要在京城住下,人生地不熟的,我看让小满到您身边,帮忙做些洒扫的活计吧。”
这话意图就很明显了,但许澄宁并未对此感到戏谑,生活在尘埃里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便努力往上爬并不可耻,于是颇真心地说道:
“马叔家虽不富裕,却也是不愁吃穿的人家,又何必让小满去为奴为婢?我如今不是官身,便是有,京城高于我的勋贵比比皆是,我不一定能护得小满周全。
“为奴卖身,那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这么做。虽说靠着主家飞黄腾达者有之,哪有自由身来得安稳呢?若能平安无忧度日,也不必强求有什么大出息。
“马叔若是想让小满日后有所傍身,可以教她识些字,读开智,多少让她能明辨是非,不叫人糊弄了去;再让她学门技艺,日后无论富贵潦倒,都有所傍身。靠山山倒,不如靠自己来得可靠。”
妇人迟疑道:“可这……手艺人,总是要轻贱些……”
许澄宁笑道:“很不必在意这些。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上总有人比自己高一等。真要计较,日子过得如何安生?”
“天下乃是读人治理的天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高’,也是读人自己说的,自我标榜,糊弄人罢了。
“世间贤者覆露万民,可这露却是从为农为工者手中而来,但凡是正经的营生,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养活一家人,清清白白过下去,有何可自轻自贱的?”
马氏夫妇听她言辞恳切,也不摆什么倨傲的架子,心里便信了几分。
小满搂着许澄宁的胳膊仰头道:“状元哥哥,你为什么读那么好啊?”
许澄宁捏捏她的脸,笑道:“那小满为什么抓羊拐那么好呀?”
小满捧脸咯咯笑起来。
许澄宁看着她无忧无虑的天真笑容,心里生出几分艳羡。
她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既因为喜欢读,也因为迫切需要一个有力量的身份,为父报仇。
若她是一个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女孩儿,每日赏玩儿似的读几页,哪怕愚钝无知,她也是愿意的呀。
次日,许澄宁便踏上了归乡的路,她漫不经心望着车窗外退去的景色,指节一点一点地敲着窗沿。
那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