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睡得迷迷瞪瞪,揉揉眼睛,连比划带“啊”描述半天。
这是位天生闭口禅的小师父,宣榕和他大眼瞪小眼,勉强弄清他的意思:有五个人来过,三男两女,样貌打扮……
样貌打扮后跟的手语复杂。宣榕没懂。
不过足够了,她微笑道:“可是不日端午,寺里有浴佛祈福法会?否则这处地偏,不会有善信踏足。”
小沙弥做了个“多”的手势。意寓今日寺中人很多。
又想起了什么,拼命示意。
宣榕被弄糊涂了,揣度他意图:“有个黑衣郎君……在佛前长久驻足?神色复杂奇怪……?是他拿起那盏长明灯,细看端详了吗?”
小沙弥连连点首,宣榕笑道:“有多奇怪呀?”
小沙弥挠了挠头,像是在说,很奇怪。
时光倒溯,仿若回到夕阳斜照的傍晚。
祈福法会告一段落,香客结伴归去,有少年人终于寻至这处偏殿,他提着一把外鞘华丽的弯刀,目光冷淡厌倦,却在注意到成排灯火时,微眯双眸。
金像庄严端肃,不失慈祥悲悯。其下,每一盏灯火,都代表一个夭亡的魂灵。
它们映照在少年深沉幽暗的眼底,像是忘川河上引渡亡灵的船灯。
少年上前。他神色淡漠,看不出疲倦,但他确实很累。
诈死这步棋实在太险了,服毒酒,跳悬崖,来南方江湖碰运气,找个续命方子——否则继续用内力强压,他最多也就剩下一月可活。
只是没想到会碰到她。
倒也甚好。少年漫不经心想,或许能死在她身边。
可这份厌倦散满,忽而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最左侧那盏莲花灯前的铭牌。
捧在手上,灯盏底座滚烫,像一把将罪孽烧殆尽的业火,把他重新扯回了人世间。
斜阳残红自远山照来,肃穆的佛堂浸入红光。
有香客祈福归去,笑意圆满开怀。
也有人在血色里,接到了一簇火光。
雨季过去,江南迎来了艳阳天。
端午佳节如约而至,喜气洋洋,迁徙的流民也被官府妥善安置,在宣榕计划里,义诊摊不久便可关停了。
同时,她也想了解一下姑苏如今产业,便打发容松容渡先去跑腿摸排。
义诊摊便只剩她一个人。这日,宣榕一如既往发成药,忽然有人粗着嗓子
自远而来,嚷嚷道:“就是这!就是你这里!治死了我家婆娘!!!他奶奶的,庸医!昏医!毛都没长齐还学人悬壶济世呢?误人病情!”
他说得痛心疾首,宣榕本来还真以为她诊断出了偏差,紧张地抬头看去。
却见那人前几l日才打过照面,光着膀子,满脸横肉,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蒋屠夫。
宣榕呼吸漏了一拍,意识到什么:“治……死?”
蒋屠夫走到药摊面前,吓得旁边求医的队伍四散,给他腾出个圆形空地。他瓮声瓮气道:“是啊,前几l日人还好好的,昨儿晚上,吃了你给的药,又是抠脖子又是满地打滚,以头撞地,撞得半死,今儿早上人就没气了,都怪你开的疯药!”
宣榕看向蒋屠夫那双手,又大又厚,犹如蒲扇。可以很轻易拽住女子头发,将她推搡过来。自然,也能很轻易按住她的头,撞击地面,致人死地。
她明白了什么。
刹那间的感同身受,让宣榕浑身犯冷,下一瞬,怒意滔天:“第一,我没给过她内服的药,开的都是些外涂外抹的药;第二,你殴打妻子,置其死伤,按理处刑,这么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当真不怕人告官吗?”
蒋屠夫双手一摊,混不吝道:“告啊!我都说了,是你开的药,让那婆娘发了疯病,告到皇帝老儿那儿,也是你的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