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浑身虚脱地倒在地上,天上暗黑的云提醒他要下雨了。可他不能走,他喘着粗气,四周寒气袭来,身体越来越冷,身下冰凉的石头就像覆了一层寒霜,冻得他浑身生疼。
意识越来越昏沉,眼前的景物似乎在打转,转得他头晕脑胀,他闭上眼,嘴里还在呢喃着一个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叫他。他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声音越来越近,脸上有温度传来,他手指动了动,意识模糊中感觉有人吻上了自己的唇。这个吻带了些许血腥味儿,却让他渐渐舒缓过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了眼,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苏鹤……”他抬起僵硬的手抚上苏鹤的脸,又惊觉自己的手太凉,迅速抽开了。
苏鹤握着他的手,将他扶起来,脱了大氅给他披上,问道:“你怎么穿这么少?”
陆望勉强扯出一个笑:“冷了就不会痛了。”
苏鹤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丝,柔声道:“傻不傻?寻不到我你就回去啊。”
陆望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着他,使劲嗅着他颈间熟悉的味道,声音很小:“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
苏鹤看着陆望冻得铁青的脸,沉默了半晌,最终露出一抹笑容,道:“我们回家。”
阿九从后面走过来,由于身高不够,架不住陆望,但还是尽心尽力地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遇见了杜居安,杜居安正带着人寻他们,看着狼狈不堪的两人,倒像是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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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看着陆望触目惊心的伤口,摇了摇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这位爷可真是不消停。”
陆望虽头痛得厉害,却仍睁着眼睛,一直看着不远处已经收拾干净的苏鹤。苏鹤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他与陆望遥遥对视一眼,说道:“我去看看粥熬好了没。”
陆望见他要走,急道:“苏鹤,你会回来吧?”他不由自主想起身,却牵扯到伤,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冒。大夫被吓了一跳,急忙按住他,苦口婆心道:“这位爷啊,你的腿伤上加伤,要不想一辈子残疾,就别乱动了。”
苏鹤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等我回来。”
杜居安说顾舟山失血过多,恐怕命不久矣,如今正在刑部大牢受审。顾方进带着残余部队逃离了鄞都,不知去向何方。顾方进在羽林骑培养了些亲信,祭天大典那日,他的亲信换了便装围剿祭天台,加上顾舟山的死士,足以撼动两千鹰眼营,幸好苏鹤引走了一部分叛贼,也幸好阿九一箭射伤了顾舟山,高端及时带人赶到,盛元帝才得以安然无恙回到皇宫。
苏鹤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进了耳房。阿九一脸无精打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炉子扇风。
苏鹤坐在他身旁,借着炉子的火取暖,火光倒映进他的眼睛,漆黑的眸子顿时起光。阿九有些不安地看向苏鹤,苏鹤将他脑袋往后挪了挪,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道:“离远点,头发着火了。”
阿九神情恹恹,但还是听话地往后靠了些。
苏鹤叹了口气,缓声道:“阿九,我们迟早得离开鄞都。如今顾舟山命不久矣,树倒猢狲散,顾党迟早会土崩瓦解,我也算是还了元政大恩,从此便两不相欠。阿卓至今没有消息,我们得往北去,去寻阿卓,去找我阿姐。此事不易,可我不能再逃避。我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只是因着陆大人的出现,搅乱了我的计划,如今只得往后再另寻机会。阿九,如果你舍不得离开这里,我走后,你就去找陆大人,我信他会善待你,护你周全。”
他声音不大,似乎不在意阿九有没有听到,火光在他脸上跳跃,忽明忽暗。他看着冒着热气的米粥,话说得理智坚定,心里却一片混乱。
阿九坚定地摇摇头,抱着苏鹤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苏鹤往炉中加了柴火,笑道:“好, 我们一起走。”末了,又问阿九,“你是不是很喜欢这里?”
阿九点点头,苏鹤拧着眉,轻轻叹了口气,谁又喜欢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呢?
苏鹤端了粥回到卧室时,大夫已经走了,他扫了一眼被裹了一层又一层躺着一动不动的陆望,笑道:“来,白米粽子,喝粥了。”
陆望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白米粽说的是自己。
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坏笑道:“我是白米粽子,那你就是绿粽叶子。”
“嗯?是吗?”苏鹤一脸正经,面不改色道,“那陆大人想包粽子吗?”
陆望伸手往他大腿深处摸,清了清嗓子道:“想。”
苏鹤将他的手拿开,瞥他一眼:“老实点,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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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舟山躺在木榻上奄奄一息,他微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牢房被打开,杨宗道走了进来。
顾舟山看了他一眼,顿时瞪大双眼,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看口型应该说的是“救我”。
杨宗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满目讥诮:“顾舟山,真没想到你也有今日。我儿何其无辜,却被你设计害死,你还有脸让我救你,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顾舟山摇了摇碰头,胸口潦草包扎的胸口浸出些血色。
杨宗道厉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以为将采露宗合杀了灭口,就能瞒天过海,万事大吉了吗?你不妨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真相的?你派人刺杀陆归程那夜,陆归程被下了药,那么多高手,却没能杀了他,你猜是谁救了他?如今你就要死了,告诉你也无妨,你最信任的那个人,早已被人策反了,你所做的一切,在别人看来,就是一个笑话。”
顾舟山张嘴,却只发出几句粗哑的呻吟,几番挣扎,才隐约说了两个字:“思……念……”
杨宗道突然蹲下身,猛然出手掐住顾舟山的脖子厉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戊儿?为什么?”
顾舟山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痛苦地摇着头,喉咙溢出濒死的低吼。杨宗道气红了眼,满目仇恨,只想杀了他。
狱卒迟疑着上前提醒杨宗道:“大人,他是朝廷要犯,不…不得私杀。”
杨宗道深吸了一口气,一个不惑之年的大男人,被逼得红了眼,他哽咽道:“顾舟山,戊儿惨死于你手,如今我不仅要你死,我还要让顾方进死无葬身之地。”
果然,听到顾方进,顾舟山情绪变得激动,他猛地咳了两声,喷出一口血,双眼死死瞪着杨宗道,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杨宗道…敢动我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杨宗道拍了拍手,站起身道:“谋逆之罪,死路一条。顾大人,你觉得顾方进,能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