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内。 地面并不潮湿,相反还很干燥,天窗靠南,从早上能晒到下午。 桌椅板凳一一不缺,床上还有厚厚的被褥。 每次吃饭前,还有人端着三菜一汤前来,只是三天过去,食物换了又换,苏贵渊却是很少动过。 现在看日头,已经是下午。 “你这户部府衙的九品检校,命倒是不错。” “这里可曾是秦王、晋王那几位犯事的时候才会来这儿住几天,你也算是见到了咱们亲军都尉府的顶级待遇,死了也不亏了。” 苏贵渊躺在床板上。 目光呆滞。 这三日来,他几乎是把儿子给自己说的话,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通又一通,然而,不知道是他脑子笨,还是儿子根本没说清楚。 他根本想不出来! 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善后空印案”的答案。 是啊。 儿子今年才六岁,他如此信誓旦旦的原因,是因为在他的小脑瓜里,有些事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肯定”占据一切,这世界上的问题,是一定能找到答案的。 可他都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还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些问题,永远都找不到答案? 完了! 曾经在那“屠刀”之下,他对他之前的人生,都已经产生了怀疑。 他甚至发誓,想要改变。 想要一个机会,从头再来。 可是,根本没有了机会。 “走吧,第三天了,你曾信誓旦旦,在百官和圣上面前夸下海口,也该说说伱的答案。” “这几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你,不知多少人都没这个福分。” “但有多大的能耐,才能享多大的福分。” “咱们兄弟倒是真好奇,你是否名副其实?” “上路!” 说着,几人打开牢门,苏贵渊呆滞的起身,同时他也利用这最后的时刻,好好在脑子里思索。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有时候脑子里面灵光一现,就是最好的答案。 然而。 从亲军都尉府的衙门,到华殿的时间却很快,快到苏贵渊还没有反应过来,再抬头时,便看到殿内的数十个身影,齐齐的朝他望了过来。 今日审他并不在奉天殿,那是百官上朝、谈论国事的地方。 实际上苏贵渊上一次去,甚至连踏入其中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 看到对方到来,今日齐聚在华殿的,也大多是圣上特意邀请的臣子,以户部最多。 “苏贵渊,咱给了你三日机会,当日你不是说,世间也有两全法吧,说说吧,在场的诸位可都听着呢。” 苏贵渊一愣,他低着头。 “怎么?不是说这空印案……咱是为了止住小贪,而放纵了大贪吗?” “不是说,你有什么日行千里,且足以成规模的好马,或者是有那神仙手段,可以早起在山西,下午就到京城吗?” “不是说你今日就能给咱答案吗?” “怎么现在聋了,还是哑了?” 苏贵渊低着头, “回陛下,前两句……是您说的。” “放屁!”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说实话,看着苏贵渊这幅样子,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失望。 相反,还是满足。 因为他早就清楚,这是其欺骗的手段。 “苏贵渊啊苏贵渊,不得不说,你这胆子真是大得很!咱这些年收拾了这么些人,见过死到临头不悔改,还骂咱的!” “但还真没见过,死到临头,拿着自己六岁娃娃的名义,来糊弄朝堂,糊弄百官,甚至糊弄咱的!” “咱今天就实话告诉你,哈哈……咱就从来没相信过你,咱给你机会,是给那可怜巴巴,让你指使着在那奏疏上写下那么多所谓肺腑之言的小娃娃的机会!” “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咱,还说的神乎其神,让咱给你机会,就是欺君!” “咱当初怎么说的,这几天你吃了什么,咱就把你给做成什么!” 苏贵渊来得快。 似乎走的也快。 甚至在群臣百官,还互相对视,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要被朱元璋给轰出去解决了。 然而。 在朱元璋发号命令之后,他却发现,其身后的士卒根本没有丝毫动作。 “苏贵渊聋了,你们也聋了吗?” 其身后押着苏贵渊到来的两名亲军都尉府的千户,却是赶紧低下头,无奈道:“回禀陛下,苏贵渊这三日,什么都没吃,我们也不知道……该,该做成什么。” “哈!”朱元璋都被气笑,“你隔着找咱话中的漏洞呢?” “那就拉出去砍了!” “是!” 而这时,苏贵渊也已经反应过来。尽管自己没想出来,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启禀陛下,尽管微臣资质鲁钝,并未想通,但欺瞒陛下的事,臣并没有做。” “那封奏疏,也的确是出自吾儿之手。请陛下念其为父之拳拳之心。其上有诸多童真之语,均是出自其对世界的童真看法,不追其罪名。”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吾儿曾言:或许那两全其美之法,在那‘买菜’的学问之上。” “朝堂衮衮诸公,可否能想通其中一二?” 苏贵渊所说的,其实也是自己的心里想法。 当初儿子说的那般笃定,虽说他猜测儿子不知世道运转艰辛,随口乱言。 但这个时候把能说的,也就全都说出来吧。 然而。 买菜? 这两个字一出,本来还在四周看热闹的官员,却全是一愣。 这怎么把苗头放到自己这儿了? 连朱元璋也是恼火道:“这里是华殿,是百官议论国事,开经筵的的地方,不是菜市场。” “要买菜,下辈子去!” “尔等还等着干什么?等着他胡言乱语,再浪费咱的时间吗?” “赶紧拉出去砍了!” 朱元璋挥袖,现在的他,却已经是愤怒至极。 说句实话。 他在此之前,虽然理智上不愿意去相信,但从内心而言,还是期待能有一个真正的有才德者,能把这让人头疼的空印案善后了。 可是,满朝武,一个没有。 相反大多数还是猜测他光打雷不下雨的,那他就好好的给他们下一场雨,下一场“人头如瓜”的雨! 可就在这时,好不容易来了一封赞同他的奏疏。 他心里怎能不高兴? 最重要的,甚至还说出了他心中的“真正想法”。 可谓知己! 谁能想到,他当初听到那涂节念到那奏疏上的话时,心中的复杂情绪? 他当初看到后面的那些话,更是激动不已。 有人能和他共鸣! 然而,当清楚这奏疏的主人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时。 他失望了。 这也是他之所以不愿意相信那封奏疏,是出自一个孩子之手的原因! 这更是他,愿意给苏贵渊机会的原因。 这还是他,这几天让人盯着苏家,想着能真正抓住这个“共鸣”之人的原因。 可是现在…… 没有! 那还等什么? 心中的隐约期待,彻底化为乌有。 更有一股恼火,和愤恨! 他也就不再顾忌,重新规划案件,一切回归原轨! 杀! …… 而此刻,苏贵渊被带走,倒也是坦然了。 他不像第一次那么愤恨和无奈。 他尽力了。 他这三日三夜,不吃不睡,都想不通其中关键。 他死起码也不是死在了那憋屈的“兢兢业业”,然后被连累的罪名上。 值了! 就是妻儿。 直觉告诉他,洪武皇帝或许真不会对他妻儿如何。 毕竟,这三日,他也没有因为这个奏疏,去抓来自己的儿子盘问。 一边想着。 他洒然一笑,罢了,罢了…… 已经过了奉天门,走在前往午门的路上,那片地方曾屠了许多朝廷大员,甚至还有三品,他曾经认为在天上的官员。 未来或许也有许多许多。 倒是也不孤单。 就是儿子,或许被流放,但愿他平平安安的长大。 唯一的遗憾,就是曾经没有走通关系,让他去“国子学”。 否则,以吾儿的聪慧,来日未免不可朝堂为官。 届时,太子殿下仁德,太孙殿下也应宽容。 大明百废待兴,休养生息。 官场必不会如洪武这般滥杀。 如此想着自己的儿子,他倒也越发的放下了。 可惜,最后就是没见到自己儿子一……面! 下一刻。 苏贵渊的脚步一顿,目光呆滞。 进而傻眼一般,看着前方,如遭雷击! 怎……怎么会? …… 而与此同时。 就在苏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