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亮相,晋周算是镇住了群臣。
但摆在晋周面前的,还有一道关卡。那就是,曲沃代翼以后,历代新任晋侯必须去朝拜的圣地——武宫。晋周要在彼处祭拜晋武公。死去的晋侯州蒲的谥号,也将在那里确定。
而且,根据栾隐约透露出的意思,对弑君事件也要在武宫给出个结论。
正月二十六日,晋周前往位于新绛东面不太远的故绛,进入武宫,祭拜诸位祖先,宣告自己将成为曲沃一系的第十一位国君,也是晋国第二十八位国君。
不知成功篡了大宗之位的曲沃武公,于地下见到死于非命的州蒲,会作何感想。毕竟,武公的祖父曲沃桓叔,掀起了那一场持续六十七年的血腥叛乱,造成晋国大宗五位国君死于非命,其中有两位就死在武公手中!
现如今,算上死在赵氏手下的晋灵公,也已经有两位武公的后人被臣下弑杀了。
仪式完成之后,接下来就要定州蒲的谥号。
这十多天来,晋周与栾颇多交流,彼此间也熟悉了起来。
栾说起晋周在成周洛阳的经历,并表示平时对晋周关注不够。
晋周对曰:“不必担心别人不知道自己,应该担心的是自己不了解别人。”
栾忙说“善”,并介绍起栾、中行、韩、赵、士诸卿,还在晋周的要求下,介绍了智氏、魏氏、羊舌氏、祁氏。
当栾询问晋周对国政的看法时,晋周说:“君子心中想的是仁德,小人所思的是财产;君子想的是规则,小人想的是利益。”
栾又说“善!”并说如果众卿都能心怀仁德、遵守规则,而不是像三郤、胥童、长鱼矫那样满心想着争夺田产和官位,那怎么会遇到祸患呢?
当栾小心地说起晋侯州蒲的所作所为时,晋周说:“用道德来统治国家的人,就会像北极星一样处在一定的位置,所有的星辰都会环绕在它的周围。州蒲杀戮无辜,暴虐无亲,吾不取也。”
这是说我晋周要以德治国!不像州蒲那样乱杀人!
栾也是聪明人,一听杀戮无辜这几个字,心里就有谱了。
谥法:杀戮无辜曰厉!
果然,在列祖列宗面前,晋周痛心疾首地回顾了州蒲的所作所为,说他是个暴君,应该用“厉”这个字作为谥号!并谦虚地询问诸位大臣,谁赞成,谁反对?
正卿栾和上军佐中行偃第一个赞成,其他人自然没有反对的。
接下来,就是参与灭郤氏事件的几个晋厉公宠臣应当如何处置。
晋周也干脆利落地说:“胥童已死,纯属罪有应得;长鱼矫已经逃跑,不知去向;余下的夷羊五、清沸魋等主谋,助厉公为虐,当没入公室为奴!”
“这……”栾本以为晋周会把这些人杀掉或驱逐,让他们去狄人那里,找长鱼矫继续玩耍。
晋周解释说,他们都是奸诈小人,如果在国外又聚到一起,恐怕会引起祸患。栾觉得也有道理,就不再考虑这事了。
尘埃落定,二月初一,晋周正式在新绛继位,公宫和固宫又换了一位新主人。栾建议,八卿空置三位,应该尽快确定人选。但晋周表示,自己初来乍到,需要考虑一下,过几天再定人选,请正卿也草拟一下。栾表示同意。
但栾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晋周就在固宫单独召见了栾。
一见到栾,晋周就郑重地向他行礼,正式感谢他平定祸乱、拥立自己为君的大功。
栾连忙还礼,口称不敢。
“最近我时常与正卿交谈,正卿教授给我很多众卿的家世。我自己在成周时师从单公朝,学了不少列国的历史,尤其是晋国的历史。因此,我有一些疑惑,又不知怎样与正卿讨论,实在是羞愧。”
为了表示与栾的亲近,晋周没有自称“寡人”。其实他也有点用不惯这个词。
他更想用“朕”!
栾这老狐狸不敢小看国君,不知国君到底什么心思,嘴上只能不断说着不敢不敢。
“我在成周时曾听说,赵氏的下宫之难发生时,赵武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是赵朔的遗腹子?但是如今赵武已经十八岁,下宫之难却发生在十年之前,为何会有如此的错误呢?”
栾惊讶地抬起头,说道:“哪里有这种事。下宫之役发生在先君景公十六年,当时赵武已经七八岁了!这是谁的误传,不足为信。”
晋周点点头,又说:“我还曾听说,下宫之役时,赵氏有两个家臣,名为程婴和公孙杵臼,程婴为了保护襁褓中的赵武,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假装是赵武,交给公孙杵臼,自己去告发。结果公孙杵臼和程婴的儿子都被杀,程婴则自己把赵武养大成人!既然赵武的年龄都对不上,那此二人的事应该也是假的吧。”
“肯定是假的!程氏是荀氏的小宗,臣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个叫程婴的,公孙杵臼臣也没有听说过。”
“看来我是被小说家之言给骗了。”
栾不知道什么叫小说家,
但也听懂了是什么意思,连忙称是。但国君特意召见,难道就为了和自己讲八卦?
晋周说完这些之后,微皱着眉头,所有所思,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听说,赵成子(赵衰)为人谦让,多次礼让卿位,满朝上下没有不受他恩惠的。正因为又赵成子的恩德,所以赵宣子(赵盾)才能够大权独揽,没有激起众臣的反对。”
晋周观察着栾的反应继续道:“但是,赵宣子为政酷烈,对政见不同的同僚打击过于严厉,曾经杀一位公子(公子乐),驱逐一个卿(贾季),吓跑了一个卿(先蔑),又连杀二卿(箕郑、先都)三大夫(士榖、梁益耳、蒯得)。”
栾静静听着,眼睛看着地面,似乎无动于衷。
晋周接着说道:“如果赵成子是冬日之阳令人舒适,赵宣子就是夏日之阳,让人额头冒汗、坐立不安哪。但是赵成子的恩泽还在,因此赵宣子得以安然无事。即便他曾经弑杀先君灵公。”
“!?”栾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国君此时提起这些事情,莫不是在刺我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