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父亲去世以后,沈家也渐渐走起了下坡路,沈桓上无父母,旁无兄弟姊妹,他家这一脉也就剩下几个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姜家倒是时常接济,只是当年姜妧硬要嫁给沈桓这个穷小子,姜家的几个姐妹明里暗里讥讽不已,如今更是笑话她嫁个短命鬼,生个儿子也是个活不长久的,姜妧要强,听了这些,也断不愿再与这群姐妹来往。
沈星言争气,十四岁考入国子监,才情颇有当年沈桓风范,经义、诗赋、策论,无一不通,唯独这身子骨实在拖累。
第二日大清早,雪后初晴。推开门,目之所及处处银装素裹,冬日散淡的阳光落在雪上,耀眼夺目,狂风呼啸,果然比昨日更冷。下人们扫着雪,忙得不可开交,绿漪走上前,将银狐轻裘披风给沈灵雨穿好,汤婆子也暖上,又进屋催促佩玉快些。
“别催她,我先去看看哥哥。”走到凌霄院,沈星言尚在酣睡,仔细交代着下人,注意炭盆,又和贴身小厮知或说道:“先用了早膳再喝药,中间要间隔半个时辰,药喝完了再过个半时辰喝梨汤。”
知或一一点头应下,沈灵雨这才放下心来。
佩玉一身童装扮,提着箱匆匆走来。
“小姐久等了,咱们走吧。”
路上积雪很多,马车慢慢悠悠行驶,不敢走快了。檐上滴滴答答化落雪水,路上湿滑难行,马车速度一减再减。
沈灵雨拨开马车窗帘,还想着静静欣赏街边雪景,一辆装饰格外豪华的马车呼啸而过,带起泥水四溅。
佩玉惊呼:“吼,驶这么快,也不怕翻车,还好路上都没什么行人,这要撞到了,看他还这么威风!”
沈灵雨轻轻放下窗帘子,不以为然地说道:“人家啊那可是四驾的马车,跑起来自然又快又稳,不知是哪家的王公贵族,起这么早出门。”
佩玉看了眼天色,说道:“小姐,好像不早了,今日路不好,走得格外的慢,平时这个时辰,都走到鸿霁桥了。”
“啊……坏了坏了,哥哥可从没迟到过。”撩开门帘,向马夫催道:“王叔,能快一些吗,我要来不及啦。”
“得令~”
马夫轻抽一鞭,稍稍提速。
国子监外,那辆四驾马车也停在那儿,虽说监生们王公贵族不少,但如此张扬的还是第一次见,还想打量打量看看是谁家的公子,佩玉小声提醒着:“小姐,真的要迟到了啦!”沈灵雨这才作罢,收起好奇心加快脚步。
然而最终还是迟到了,在门外脱下披风,趁着博士不注意,悄悄溜了进去。只是学生人数实在是少,很难不被发觉,正在讲课的博士停下,头从捧着的中探出,引得众监生纷纷回头。
博士正接着昨晚讲着《礼记》,大清早正是还在瞌睡的时候,学子正愁怎么熬过这冬日困倦,瞧见动静,精神头一下子就来了。
沈灵雨在众人的注视中蹑手蹑脚地走到座位,不料大家还是一个劲儿地朝后瞅,看得沈灵雨如坐针毡,怎么了这是,没见过迟到的人啊!
实在是不想忍受各位同窗投来的灼灼目光,举起将脸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时,国子监祭酒带着一位少年从后走来,大家的目光随着少年的移动而移动,好家伙,原来不是看自己的啊。
这还是沈灵雨第一次见到祭酒,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蓄着浓密胡须,步伐从容稳健,一手背于身后,一手稍抬于腰侧。
跟在祭酒身后的少年,一身华服,雪白长袍上是织金祥云花纹,月白丝帛腰封上点缀颗颗宝石,腰间坠着两枚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佩,发髻用一根成色极好的镂空白玉簪挽起,年纪轻轻眼中却饱含傲慢,微微仰头,目不斜视。
屋外满地雪水,少年身上一尘不染。
超凡脱俗。
沈灵雨的眼神也牢牢锁在少年的身上,脑中充斥着这四个字。
再上移目光,落在少年脸上。线条柔和的面庞上却有一双凌冽之眸,剑眉星目,英气逼人,鼻梁高挺,薄唇带笑,只是这笑,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国子监祭酒亲自带来的人耶,这身份,非富即贵呀。
祭酒只是将少年安排在了最前面的座位,并无多说什么,也没有介绍少年的身份。
这么神秘,那大家更好奇了。窃窃私语,众说纷纭,只待下了课,打探一番。
沈灵雨也好奇,但她不敢轻举妄动,支棱着耳朵,不愿放过一丝一毫。
“老兄,见你气度不凡,是哪家的公子?”
“你这身衣裳是哪里买的呀,这料子,真不错啊。”
“在下大理寺正家的慕二,贤弟令尊在哪里高就呀?”
“兄台仪表堂堂,举止投足透出大家之范,想必令尊职位不低!”
……
少年气定神闲,面对围堵从容不迫,愣是一个问题也不回,冷冷地环视一周,缓缓开口道:“各位同窗,平日里也是如乡野老妪一般,聒噪不堪吗?我竟不知,国子监已经不是授业解惑之地,而是打探家底,称兄道弟之所了。”
声音清冷,字字清晰,却令人极度不快。
沈灵雨不禁悄悄暗笑,一来就树敌,果然背景显赫。
“哎!这位贤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家同为国子监生,既是同窗,更是朋友兄弟呀,多条朋友多条路。”
“是啊是啊,以后若是高中,同是在朝为官,更能有个照应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