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青云无意碰触凌不语的痛处,但其实本人早就看开:“如今翰林院分两大类,一类起草任免将相大臣、宣布大赦、号令征伐等有关军国大事的诏制,称为内制。”
“中舍人所起草的则是一般臣僚的任免以及例行的告,称为外制,那个当街奚落我的探花郎去了哪处?”
路青云吓了一跳,心想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他的德行再清楚不过。
“嘿,那小子科举考不过你,当街奚落就是为了让你难堪,你忍得,我忍不得,所以专门打听了一下——他进了外制。”
凌不语突然看向路青云,眼底如今没有半分遗憾:“多谢。”
路青云从小到大都当他的尾巴,他不便出面的都是路青云唱红脸,成全他的品行。
凌不语毕竟两世为人,清楚这些不是理所当然,他更不能接受得坦然,总要心怀感激。
“其实我现在没有那么遗憾,都说不入翰林院不入内阁,但自从内阁与翰林院分立之后,可以清楚地看到内阁地位在翰林院之上。”
“内阁有票拟之权,具有直接的决定作用,翰林院相比内阁而言,其作用则要小些,说是做内阁漏下来的杂事也不为过,更重要的是,我若入了翰林院,根本拼不过那帮人。”
“就拿探花何晋来说,他就是世家子弟,陛下之所以收到反对我进翰林院的折子,是为了给他移除障碍。”凌不语嘴角带着一抹讽刺的意味,这一点在多少年后也不会改变。
凌不语也是从聂正口中猜到了真实情况,而陛下则是顺水推舟将他送到官媒所。
路青云的脸色一沉,现在连百姓都知道探花郎当街奚落状元郎,他哪里能不晓得?
“呸!一个关系户还敢这么嚣张?”路青云的火气腾地上来了:“就算你不入翰林院,榜眼的身世比比他的还要好,这岂不是专挑软柿子捏?”
“正是这个理,我无身世傍身,祖上有污点,最容易下手,先弄走一个是一个。”
这话就扯到边上去了,凌不语说道:“总之,我进了翰林院也会沦为边缘人物,身边一群虎狼,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头,如今冷静一想,现在这条路说不定能出人意料。”
就当是阿q精神吧,至少冲淡了心中的不甘与愤懑,皇帝赐下的腰牌更让他释怀了些。
路青云却办不到他这么淡然,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这不是飞来横祸吗?
凌不语也只能笑,他刚才都解释半天,这小子还是气性大于理性。
“好了,赶紧想办法把信送过去,不早了,我也要歇着了。”凌不语直接开始赶人。
路青云把信往怀里一揣,突然笑出声来:“行,注定要走一条不寻常的路,咱就往下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高凌赫耸耸肩:“路公子还是这么皮。”
“你不也一样?”凌不语看着高凌赫,又问道:“果真不参军?”
高凌赫祖上是和凌家一起造反的武将,后来的境遇极不好,是凌家祖父出手相助。
高凌赫就随自己的祖父、父亲一起成了凌家的家仆。
虽说有主仆之别,但属于凌家半个家人,从来没当奴仆看待过,尤其在凌不语双亲去世后,凌不语可以说是被高凌赫的母亲带大,比自己叔伯家的两位婶婶照顾得更多。
“不去了,你身边总得有个合适的人跟着。”高凌赫双手抱在胸前:“我跟定你了。”
“那就准备一下参加武举。”凌不语说道:“本朝武举包括武学、骑射、射艺、拳术、器械五科,你不能一直只做个仆从。”
不从军就武举,凌不语不是和高凌赫商量,是通知。
高凌赫脸上的肉抽抽,撇撇嘴,低下头。
“武举一年一次,今年……”
“我准备一年,明年参加。”高凌赫抢先说道:“你这边初初开始,前景如何仍不可知,我哪能抛下你去奔自己的前途,而且你明明也可以再参加武举。”
要是一举拿下武双状元那将震惊全朝,这不也是凌不语的另一条路吗?
而且武举一年一次,更容易出头,但凌不语果断选择了,而非武。
凌不语不和高凌赫解释太多,他擦拭掉手上的墨迹,高凌赫这才恢复平时,不说了。
每每睡前,凌不语会进练功房里练习练习,再盘腿调整内息,这才安然睡去。
当天夜里,首辅府邸里灯火通明,刚刚卸任的首辅李拜看着面前的任免,眉头紧皱。
坐在他下首的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翰林院的动作够快的。
整整一天过去了,他们没有等来皇帝收回成命,反而收到了正式的免职,就在刚才宫里传来消息,贵妃娘娘也被挡在御房外,不能成功面圣。
一而再,再而三,终究是他们太过自信。
以为皇帝忍了一次、两次,第三次也必将咽下这口气,清楚知道他们还要倚靠内阁。
原本计划
着三次就收,如今这情况,到底是让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拜如今还不到一甲子,辅佐了两朝帝王,在官员中威望甚高,他之所以频频上乞骸骨,正是察觉圣上有废首辅之意,若真等到那一日,他岂不是为刀下鱼肉?
诸人都注意到李拜两鬓的头发似又白了一些,心中黯然,终究是那兵部尚率先开口道:“恩师以为陛下如此是想做甚,当朝并未提及下任首辅之事。”
“恐是要废首辅一职。”李拜的声音难掩颓败,心中却是冷笑。
自己手底下这些人看似对他恭敬,其实也打着不小的主意,他是彻底惹恼了陛下,若有下任首辅,为保自己阵营不倒,他必定要从他们中间选出下任首辅,方能保住自己。
但李拜是何许人也?他最清楚不过,权力唯有握在自己手上才属于自己,他能成为别人的依靠,但若成全了他人,那人难保不会返身捅他刀子。
谁会愿意登上高位后依旧要听他这位前任首辅指手画脚,唯他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