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羊脂玉牌和陵王府这条线索,夏侯纾在丞相府附近蹲守了小半个月,终于取得了重大突破。
丞相府的一个车夫喝醉了酒,曾向旁人提起易舞生前有一个贴身婢女名唤银香,年纪与易舞相仿,长相不算出众,但处事机灵稳妥,易舞初入丞相府时便跟在她身边了,深得易舞信任。奇怪的是,易舞死后,银香却突然失踪了,这些日子丞相府也在暗地里找她。
夏侯纾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里居然还会有漏网之鱼。她高兴得一个晚上没睡好,绞尽脑汁计划着接下来的步骤。
有了新的线索,夏侯纾追查的思路更清晰,进展也就更快了。
几经周折,夏侯纾终于在漱玉阁的后厨里找到了那个叫银香的婢女。
漱玉阁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平时客流云集,龙蛇混杂,想进到后厨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为了成功混进漱玉阁的后厨,夏侯纾花了两锭金子买通了每日给漱玉阁送新鲜蔬果的年迈老夫妻。
送菜的老夫妻面容和善,男的姓邱,女的姓胡。夫妻二人虽然与漱玉阁做着生意,却完全没有其他商人的圆滑与世故,想来这也是漱玉阁选择与他们做生意的原因。
夏侯纾假扮作邱姓老夫妻的女儿,谎称平时来送菜的胡大娘得了风寒不便出门,而邱老爹年迈,一个人运送不了那么大批量的蔬果,所以跟着过来帮忙。
邱老爹天天给漱玉阁送菜,门房自然是认识他的,并未过多刁难,只不过看到邱老爹身后的夏侯纾时,却还是例行盘问了一番。
夏侯纾此时身着一身浅碧色粗布衣裳,发髻上插着一支木制的发簪,脸上也特意抹黑了些,看上去就是一个常年劳作的农家女儿的样子。门房不疑有他,盘问了几句就没了兴趣,但却半是调侃半认真地叮嘱邱老爹千万要看好自己的女儿,毕竟这漱玉阁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居之地,别被不长眼的恩客当成了这里的姑娘给调戏了。
邱老爹连忙道谢,转头招呼夏侯纾将木板车上的蔬菜搬进去。
夏侯纾是习武之人,力气比普通女子大些,搬几筐蔬菜完全不在话下。她一面随着邱老爹一筐又一筐的将新鲜蔬菜搬进厨房,与负责采买的嬷嬷清点,一边暗中留意厨房里的情形。
厨房里大约有十几个人,洗菜的、切菜的、炒菜的、装盘的、端菜的各司其职,杂而不乱。大家都忙得脚下起风,没人注意到邱老爹是否带了个女儿来。而夏侯纾瞧了半晌,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银香。
等到夏侯纾搬第四筐蔬菜时,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咒骂声。她顺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便见不远处的灶台旁围着几个五大三粗的胖厨娘,对着灶台口的一个小小的身影虎视眈眈,不时破口大骂,内容极为难听。再一细看,才发现灶台前蹲着一个衣着粗陋且满身油污,头发也乱糟糟的年轻女子,正在厨娘的咒骂下一个劲得往灶孔里面添柴火。
邱老爹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抑或是不想惹事上身,对眼前的欺凌与咒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搬着自己的菜。
夏侯纾既然扮作邱老爹的女儿,自然也不敢横添麻烦,所以也尽量不正眼去瞧那边,一面继续帮着邱老爹继续搬菜,一面仔细听着,把事情的原委听了个大概。
只听一个满脸横肉的厨娘戳着粗布女子的脸恶狠狠地骂道:“好个下贱蹄子!以为在大户人家当了几天丫鬟就把自己当主子了?依我看就是个命贱的废物,天生的奴才命!”
旁边另一个厨娘也朝她唾了一口,接着骂道:“要我说,说她是奴才都是抬举她了,给我端洗脚水我都嫌晦气。来了这么久了,连个火都看不好,半点用处都没有,哪个大户人家敢用这样的人?”
“说得也是,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来的野丫头,尽会做梦!如若是真有本事,何必到这腌臜得厨房来,前面院子里当个花魁娘子不好?再不济,去伺候花魁娘子洗澡梳头也行,把娘子们哄高兴了,说不定哪日娘子从良,还真能跟着到大户人家做丫鬟。”胖厨娘很是认同。转眼瞧见粗布女子还在抽泣,突然抡起胳膊冲着银香的脸就是一巴掌打下去,唾骂道:“哭!一天天的就会哭,奔丧呢?这么要脸皮,怎的不一头撞死了轻松?”
听完一连串的谩骂声,夏侯纾断定那个烧火丫鬟便是丞相府正四处寻找的银香。那银香大概是被骂得太伤心了,骤然挨了打,整个人都跌倒在灶台前,跪在散乱的柴火上一边低声抽泣一边苦苦求饶。她的手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口,看不出究竟是被什么弄伤的。
如此忍辱负重,确实不简单。
夏侯纾将一切看在眼里,笃定银香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她就不会突然离开丞相府,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她也不打算此刻为银香打抱不平,而是筹谋着等到银香走投无路了,再给她指条明路。毕竟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更容易击溃心理防线。
在厨娘越来越难听的辱骂声中,银香愈发心神不宁,灶里的柴火作对似的依然没能起来,反倒弄了一屋子的烟。方才还气势汹汹地厨娘们被熏得直咳嗽,骂骂咧咧地提着裙子往外面跑,仿佛里面有洪水猛兽。
银香自己也熏得泪流满面,却依然不停地往灶台里增添柴火,有那么一刻,她下定决心要跟那些常日欺辱她的人同归于尽。
厨房里的浓烟越来越大,火星蹦到助的干草上,立马烧了起来。厨娘们一边呼喊着其他人来帮忙,一边提着木桶、木盆、陶罐等一切能装水的东西去井边打水往浓烟滚滚的厨房浇,整个后厨顿时乱作一片……
邱老爹原本就不想徒惹是非,偏偏管事的厨娘刚才一直在教训不中用的仆人,也没来得及跟他对个账,他不敢贸然离开,毕竟这几筐蔬果都是他和老板精心栽培,又精挑细选出来的,值不少银子。但看现下这光景,他也不敢多问,免得触了霉头,只得满腹心思地站在是非不远处等候下,时不时又向夏侯纾使个眼色,让她赶紧想办法离开。
夏侯纾心里也很着急。银香可是她费了很多功夫才找到的新线索,若是就这么葬身火海了,岂不就前功尽弃白忙活一场了?
然而她如今的身份是邱老爹的女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暴露自己事小,还会连累老头一家,给他们带去无穷无尽的灾难,甚至是性命之忧。
夏侯纾思索再三,决定静观其变。于是她伸手拍了拍老头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惊慌,且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邱老爹见夏侯纾既不想办法离开,也不掺和厨房的事,不禁怀疑起她非要假扮自己的女儿混进漱玉阁的真实意图,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邱老爹是农户出身,全家靠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地种菜卖菜换点银两糊口,一辈子本本分分,老实巴交的,不成想为了贪夏侯纾的两锭金子,居然碰上这样的事。尽管如此,邱老爹心里也明白自己光着急没什么用,还不如像夏侯纾一样静观其变。他赶紧又往后面较安全的地方退了几步,免得挡住了急着打水救火的人群,更怕不小心连累到自己。
厨房里烟雾缭绕,气味刺鼻。滚滚浓烟里,银香突然睁开眼睛,马上就被熏得泪如雨下,好像扎了一把绣花针进眼睛里,嘴巴和鼻子也几乎不能呼吸。她凭着记忆慢慢摸索到了旁边的大水缸,舀了几瓢水就往自己头上淋,浑身湿了个透。
前来救火的人越来越多,冷水一桶一桶地泼上去,浓烟渐渐变小,最后连个火星子都没看见了,大伙儿才松了口气,十分狼狈的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再没了力气骂人。
一个身形肥胖的厨娘突然扔了手中的木桶,挽起袖子气鼓鼓地冲进厨房,没一会儿便像拎小鸡一样将浑身湿漉漉的银香揪了出来,一把扔在地上,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啪”的一巴掌扇过去,接着又踢了几脚,才骂道:“下贱的胚子!自己不想活了还想拉着我们陪葬?看我不打死你!”
被浓烟熏得晕乎乎的银香猛然又被扇了一巴掌,还被踢了几脚,只觉得浑身所有感官都是刺痛的,竟然还清醒了不少。她红着眼睛将周围饿狼一般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厨娘和杂役都扫视了一遍,心里的悲凉渐渐转为愤怒,突然抓住桎梏着她的肥胖厨娘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趁厨娘吃痛之际拼命地往外跑。
胖胖的厨娘未料到平日里忍气吞声如同哑巴一般的银香会反抗,抱着一只肥硕的手臂嚎得惊天动地。
大伙儿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全都傻愣愣得站着、看着。
不知谁喊了一声“抓住她!”大家才如梦初醒,遂沿着银香逃跑的方向去追。
夏侯纾知道机会来了,便小声叮嘱邱老爹道:“你先去后门口等我,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帮着后厨抓纵火之人与我走散了,要等我一起回去。”
邱老爹先是愣了愣,继而狂点头,马上就要往后门出口处跑。
夏侯纾突然又叫住了他,继续道:“邱老爹,你可千万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女儿,你要是一着急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而自己却跑了,不光会引起怀疑,就连我许诺你了尾金,你也拿不到了。”
邱老爹这下才算明白夏侯纾的意图,也知道夏侯纾的话不仅只是威胁那么简单,顿了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跑了。
夏侯纾勾了勾嘴角,趁乱快步走向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