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嘴”的马寡妇自是不能放过耍嘴皮子的机会,她抓了两把卖剩下的果仁儿,一把给了于天任,自己留下一把,一边往嘴里填着,一边说着:“姓周的傻巴脑袋瓜子犯浑,软硬不吃,非得夜里拿白轿子把那个大姑娘娶进门。姥姥的,出殡才用白轿子,娶亲也用白轿子,那得多晦气呀。”
“嗯。是够晦气的。”于天任傻乎乎的插嘴道。
“还不止如此,那些吹鼓手,也一色儿白,一个个跟穿了孝似的,这他妈哪是娶新媳妇呀,这纯粹是娶鬼媳妇呀。人家那些帮忙的不管这些,你给人家钱,人家只管按照主家的分派办事就行,至于娶到家的是人是鬼,人家才管不着。”
说着,马寡妇咯咯笑出声来。她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巴不得看那些有钱人家倒血霉。
于天任往嘴里丢了几粒果仁儿,数落马寡妇不该把别人家的不幸当笑话看。
马寡妇才不听他这一套,该乐接着乐,该笑照样笑。笑够了,接茬说:“大白轿子抬到门上,跟轿的婆子们一个个跟窝脖大烧鸡似的,谁也不肯头一个进里面去。周大少懒得跟她们废话,一个人走进去把披着白盖头的新娘子领出来,请到轿子里,吩咐抬轿子的往回走,吹鼓手滴滴哒哒该吹唢呐吹唢呐,该咣咣敲锣就敲锣,一直抬到家门上,也不夸马鞍也不迈火盆儿,连高堂二老也不拜,直接领进了贴着白纸喜字的新房里。街坊四邻谁也不傻,虽说嘴上道喜,心里面都知道周大少娶进门的一准儿不是人。到了早上,周大少也不带着新娘子给爹妈请安,也不领着新娘子给正房磕头认大姐,留新娘子一个人在屋,他一个人给爹娘请安。俩老的嘴上没说啥什么,但还是多了个心眼儿,嘱咐周大少的正房上外面找个有本事的,把那个娶进门的女鬼给请出去。别说,晌午还没到,就把高人给请来了。那位高人是个盲竹公,眼瞎心明,鼻子赛过狗鼻子,绕着新房转了一圈儿,说出仨字儿——没人味儿。你听听,都没有人味儿了,能是个人才怪了!”
她诚心留个“扣儿”,让听得正在劲头上的于天任干着急。这是她在崔金牙那里学来的,崔金牙是吃开口饭的,指着一张桌、一块醒木、一张嘴皮子混饭辙,一套足能说一年,越到节骨眼儿上越是给人留扣儿,让人急得挠心挠肺,赶明儿营生不干了也必须来听下如何。
于天任央求马寡妇把话说完,虽然他听说过这段周大少娶鬼妻的邪乎事儿,但他听到的都是些细枝末节,远没有马寡妇说得这样到位。他一连叫了好几个婶子,马寡妇才终于重又打开了话匣子。
“刚刚不是说到盲半仙扬言新房里面没人味儿么,周大少的正房央求盲半仙赶紧想辙给屋里的请出去,至于价码一概好说,周家不缺钱,周家缺德,有好日子没好过,把个祸害迎进宅,纯属作死。”
说着,马寡妇又笑,很是开心的样子。
笑够了,才又说:“盲半仙让周大少的正房设法稳住周大少,又让人把大院儿的正门关上,把二道院的角门打开,闲杂人等一概进屋,关门闭窗,谁也不准看,谁看谁倒霉。有他这么一番话,你说谁还敢偷看呀。就这么着,谁也没瞧见盲半仙是怎么把那个祸害给请出去的,等到盲半仙让大伙儿可以开门开窗的时候,那个祸害已经没了踪影。祸害是走了,可周大少不干了,掐着盲半仙的脖子,要盲半仙把新媳妇还给他。盲半仙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一记老拳打在了周大少的面门上,周大少白眼儿一翻,立时人事不省。”
“真够惨的。”于天任同情道。
“有嘛惨的,活该遭报应。周家上下都以为瞎子打死了人命,哪想到人家瞎子有手段,让人把周大少抬到屋里去,留下三个纸包,嘱咐周大少的爹妈和正房,按照三顿饭的时辰把纸包里面的药面儿兑水给周大少灌下去,等到周大少醒过来的时候,一切也就都过去了。周大少的爹妈和正房早已经没了主心骨儿,高人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结果三包药灌下去后,周大少起死回生,人又活了。只是从那之后,这位豪门少爷整天迷迷瞪瞪,打不起精神来,没多久就沾上了大烟瘾,整天躲在屋里喷云吐雾,什么正事也不干,好好的买卖给撂了荒,偌大一个家业不出半年就给败得七零八散了。”
“完了。”于天任叹息道:“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完了。”
“哪能完呢,我这还有下呢。”
“那您赶紧着说,跟着怎样了?”
“过了一阵子,有个经常往码头跑的伙计,从塘沽那边回来时,捎回一份过期的新闻纸来,拿给周大少一看,周大少立时白眼儿一翻,吓死了过去。也不怪周大少吓得背过气去,换成是你我,也一准儿背过气去。那份新闻纸是一年之前的,伙计拿着上茅房,正要撕了擦腚,一眼瞅见上面有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是个模样俏皮的大姑娘,越看越跟大少爷领回家的那个祸害差不多。他一看,吓一跳,差点儿掉茅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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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于天任陡然打断了马寡妇的话。“你不说周大少那晚直接把新媳妇领进新房了么,为嘛伙计认得新闻纸上的人就是大少爷领进家的那个女人呢?”
“说到点子上了。”马寡妇眉飞色舞道:“那个伙计是个小色鬼,就爱看别人家的新媳妇长嘛样儿。那晚大少爷把那个来路不正的女人领进家的时候,他偷摸摸跑到窗根下面,顺着窗户缝儿,看屋里如何上演龙凤配。大少爷如何掀盖头,如何跟新媳妇打情骂俏,他看得一清二楚。这下,你明白了吧?”
“嗯。”于天任点头,傻兮兮的说:“明白了。”
“那个小伙计认得字儿,照片旁边清清楚楚的写着那个女人的身份和遭遇,原来那个女人早在一年半之前就因为相中了一个戏子而为那个戏子殉了情。她爹妈连生气带难过,双双上了吊,当地有位绅董看不过去,请来报社的朋友,将那个女人的遭遇登在新闻纸上,只为臭一臭那个无情戏子的名声。周大少平时不看新闻纸,他家也没人看,所以压根不知道有这码子事儿。你想呀,一个早已经死了的女人先跟他好,又被他娶回家,换成谁知道了真相不得活活吓个半死。有了周大少的前车之鉴,你还不得多个心眼儿,万一那个老九也是这么一个不吉利的货,倒霉的不就是你吗!”
“哼!”于天任顺鼻子眼儿喘粗气,分明心里不高兴,“周大少认识的那个女人见不得光,可老九见得了光,既然见得了光,就一准儿不是鬼怪邪祟。再说,周大少那档子事儿虽然传得纷纷扬扬,但也都是以讹传讹,我听人说过另外一番话,人家说周大少遇上的不是女鬼,而是拆白党,只为从周家榨取金银。那个瞎眼的,就是自称半仙的那位,到底拿了周家多少好处,你知道吗?”
马寡妇晃晃脑袋,“不知道。”
“我听说至少拿走了十条‘黄鱼’。还有,周大少屋里的古玩珍品全都跟着那个所谓的女鬼一块儿没了影,这还不是让人给算计了么?”
“嘁。”马寡妇很是不服气,“你这不也是听人瞎猜的么,有真凭实据吗?”
“……”这回换成了于天任晃悠脑袋,“没有。”
“那不就得了吗。我说话有水分,不见得别人说话就没有水分。好!咱不说周大少,咱只说你见了就错不开眼珠儿的老九,就按你说的,老九是人不是鬼,可你长这么大,见过这种古怪的人吗?”
“……”于天任再一次晃悠起了脑袋,“没有。”
“是吧,我就说没有。我再说个事儿,你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印象。”
“嘛事儿?”
“就是前些年,被烧死的那个红莲邪母,你还记得么?”
“……”于天任眉头一皱,“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件事儿了,那时候我还小,跟着大人去看过,烧得光剩下一副骨架子,还给碾碎了扔进了臭水坑里,为得就是要把她挫骨扬灰,不叫她再为祸人间。”
“可不是么。要是她活着,还不知道有多少童男子儿遭了祸害。”说着,朝于天任的噗嗤一乐,“你虽说是个大小伙子了,可不也是童子鸡吗。”
于天任一张脸登时通红,嘟哝道:“你瞎说嘛呢。”
“唷,还不承认了。你婶子我可是过来人,我这双眼睛可不是白长的,你是雏儿,还是油子,我一只眼就能看得出来,想在我面前充大尾巴鹰,你还嫩了点儿。”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干嘛又提起红莲邪母来了?”于天任紧着找辙,把话题转移开。
“为嘛提她?还不是她跟老九差不多是一个路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