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没有傻到让戚映竹知道自己受伤。
但是他失血过多,脸色煞白,即使吃了饭,也精神委顿,靠着戚映竹就能睡着……戚映竹便觉得他可能是病了。于是,不顾成姆妈的不赞同,戚映竹让时雨白日在自己房中歇息。
戚映竹与成姆妈据理力争:“他自幼便是孤儿,小小年纪闯荡江湖,极为不易。如今连生病了都没人照顾。大家相识一场亦是缘分,时雨也救过我,让他在这里歇息,也是应该的。”
成姆妈狐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勉强同意。
于是时雨睡醒后,便发现自己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了——戚映竹让他白日待在她身边,养病。
时雨这般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都有些感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戚映竹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戚映竹总是忙得顾不上理他。时雨一直在等着戚映竹忙完,他们能恢复回到山上之前的样子。
分明在山下住客栈的时候,央央待他都颇亲近。
都怪唐琢的到来。
而今,终于到了时雨翻身的时候。时雨很高兴,果然他将唐琢弄走,做对了。
夏日竹帘轻悬,绣户张些。
戚映竹坐在案后写字,身后支了张竹榻,时雨虚弱地卧在其中。成姆妈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坐针线活,时时盯着时雨。自从那日清晨,成姆妈发现从自家女郎被褥里钻出来的少年郎,成姆妈对时雨的警惕心,就到了十万分。
让成姆妈很诧异的是,这个小混蛋分外乖,并未如她想的那般,总是吵她家女郎。
女郎在那里写字,时雨就趴在床上的竹枕上,露出一双乌黑清澄的眼睛,毫不厌烦地盯着戚映竹看。他的眼神没有经过世俗的遮掩,看戚映竹时便总是过于直白……成姆妈完全能看出时雨对女郎的渴望,但是时雨并没有说。
成姆妈有点懂女郎为何一与时雨对视,就投降的缘故了。
而时雨在这边乖得久了,看戚映竹的眼神太渴望了,连成姆妈都有些看不过眼,反思自己是否太过分。成姆妈便寻了借口,说坐得腰疼,出去走走。
握着笔写字的戚映竹脸颊滚烫,低着头:姆妈这借口敷衍的……
她余光忽然察觉旁边有人影动,戚映竹扭头,见到成姆妈一走,时雨就溜了过来,对她桌案上的东西探头探脑。时雨与她微瞠的杏眸一对,他欲盖弥彰道:“你说那个老婆子在的时候,不让我靠近你。可她现在不在了啊。”
戚映竹:“……是姆妈。时雨,不要那般没有礼貌。”
时雨抱胸:“我不喜欢她。”
戚映竹:“为什么?”
时雨盯着她,他不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睛轻轻向上一扬,睫毛微拖,勾出一抹鸦青色的潋滟,如羽毛一般轻轻勾向她。戚映竹心头一烫,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戚映竹偏过脸,刻意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笔下。
戚映竹忍着:“姆妈也是为了我们好……而且你不喜欢的人,难道就不应该存在么?”
时雨没说话,心想我看不顺眼的人,我通常就杀了。
戚映竹却说:“你无权决定旁人啊,时雨。你要乖乖叫‘姆妈’,不要惹她老人家伤心。”
时雨“唔”一声:“你在教我为人处世吗?”
说到这个“教”,戚映竹便想到他对自己愈发强烈的爱慕心。戚映竹心中又甜又涩,情绪变得低落下去。她认真地写自己的字:“算是吧。”
时雨完全没有察觉到她敏感的心思,他俯趴在案头,百无聊赖地翻看。戚映竹心头思绪乱飞,也不敢多盯着时雨,怕自己把持不住。一时间,屋舍中漫起诡异的沉默。
时雨突然笑一声,声音清朗,还透着邀功一般的喜悦:“央央,我认识这几个字!‘雨竹居士’。我全都认得。”
他拿着一叠宣纸,炫耀自己也并未全然不认字。不想戚映竹抬头一看,眼神略慌,连忙去抢被他拿走的宣纸。时雨向后随意地一走,戚映竹扑了空,却上身一晃,靠在了时雨的腰上。
她的脸直直撞去,时雨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那声音……
戚映竹涨红脸,抬头,见他手捧宣纸,低头正看她。他眼睛里带着笑,戚映竹一愣,便知他是故意让自己撞上去的。戚映竹结巴:“你、你这个坏蛋!”
时雨见她立时靠后坐正,不再抱自己的腰,心里不禁生起些失望。央央以前明明很喜欢他的腰以下的所有……时雨随意地想了一下,思绪就收回到了自己手中的一叠宣纸上。
他冲戚映竹扬宣纸:“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
戚映竹定定神,瞥他:“也没什么不能让你看的……你要看什么呢,时雨?”
时雨一滞,只因他确实看不太懂。但是戚映竹这么慌,必然有东西瞒着他……时雨低头,再次认真翻看自己手中的一叠宣纸。他断断续续能认得好多字,但是这些字组合在一起,时雨脑中便是一大串问号。
时雨微怔,迟钝地想到那天,自己看到的戚映竹和唐二郎吟诗作对的一幕。
当时只是不开心,现在才开始自卑。
时雨垂下眼,戚映竹观察着他。见少年嘀咕:“反正我认得几个字。‘雨竹居士’,我就认识。央央,好巧啊,这四个字里面,有我的名字,也有你的名字。”
戚映竹心虚地应一声:“巧合吧……还给我吧。”
时雨打量着她,他虽不解情,却本能地想试探出什么:“这不是你起的名字么?”
戚映竹羞涩而尴尬,糊弄过去:“古诗中随意取的意象,没有旁的意思。你多读两本,就知道了。”
她手向外摊,示意他将宣纸还来。时雨抿一下唇,颇有些不甘,但他偏偏又确实解读不出什么来。时雨便闷闷不乐地将宣纸还给她,戚映竹松口气,背过身时捂住自己的心跳:
还好,还好。
时雨没发现自己连名字都想着他。
却不想戚映竹将宣纸用镇纸压住,正要再次写字时,她余光瞥到时雨在偷偷摸摸地往怀中藏东西——戚映竹呆住:“时雨!”
时雨一僵,抬头无辜看她。
他虽然表现得很纯然,好似懵懂无知,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但他手紧紧拿着一页被折起来的宣纸,偷偷地要往自己怀里藏。被戚映竹叫破,时雨挣扎了一下,将自己偷藏起来的一页宣纸摊开了。
戚映竹觉得好笑,轻声:“你藏它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