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已经有豫王府长史领人在侯着,见北堂曜下了船,赶忙迎了上去。那长史四十上下的年纪,微微发福,留着一缕山羊胡,笑起来有几分油滑,他扫了一眼陆欢颜,眉眼带笑地冲北堂曜行礼道:“王爷一路辛苦了,小的陈路,见过王爷。”
北堂曜脚步一顿,打量了陈路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既是本王府上的,以后便改名叫陈水吧。”说罢,转身对着跟上来的厉刚道:“先宫中送信,就说本王一路风尘,先回府梳洗更衣,明日一早去给父皇母后请安。”
厉刚躬身应诺,从王府的侍卫手上接过一匹快马便去了。北堂曜想了想,又走过去对陆欢颜道:“我送你回家?”
陆欢颜正和方笑天交代莲花楼的事情,她心里惦记傅流年,想尽快跟他会面,便让方笑天派人去盯着莲花楼。听到北堂曜说话,转身笑道:“王爷离京许久,该当先行回宫拜见皇上皇后才是。这一路上您对民女已是多有帮助,怎好再劳烦王爷。再说,民女已经找好落脚的地方,回家的事,容后再议也不迟。”
北堂曜摇头道:“不过是一点小事,何谈多有帮助。你既已到了京城,却寻别处落脚,又是作何道理?”
陆欢颜没有答他,只狡黠一笑,忽然凑近他低声道:“王爷说的哪件事是小事?漕帮,还是,程宝玉?”
北堂曜一怔,他对付程宝玉时她分明已经离开杭州了,没想到她早就知道了。当下又觉得有些黯然,此一番回京,陆欢颜便是国公府的嫡女了。
到那时,她身后便是庆国公府和靖安王府这样顶级的勋贵世家,便是公主也不遑多让。更别提陆欢颜自己容貌绝美,且她对逐风堂的掌控已经仅次于傅流年,那个姓方的管家看上去就绝非泛泛之辈,却对陆欢颜俯首帖耳,又有清平阁那样的金山做后盾。
似乎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只要她想要,连手指都不用动一下便会被送到她面前。再想想自己,虽然是皇后嫡出的皇子,但是这些年远离京城,连去皇宫的路都有些生疏了,更不要提朝堂上的影响力。虽然在西疆经营的很好,但是母后和皇兄这一会的意思,竟然是要他将兵权双手奉上,自此后做个闲散王爷,安生度日的。
一瞬间,北堂曜的心思转了几乎十八个来回,已经觉得自己就要配不上她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那其实也是程宝玉对本王无礼在先,本王责他失仪之罪并不为过。与你无关的。”
陆欢颜有些无趣地站好,摆弄着衣襟上的飘带,点点头:“既然王爷如此大度,小女便不说什么了,但通州的事却是要谢的。王爷不可推辞。”
北堂曜挑眉:“那你打算如何谢本王?”
陆欢颜正要开口,却听不远处有人抖着声音唤了一声:“阿颜!”
这声音似乎十分熟悉,却又十分陌生,陆欢颜猛地愣住,一定是在哪里听过的,是哪里呢?
“阿颜,是你吗?”那声音再次响起。陆欢颜瞪着眼睛,眼泪就那么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想哭,似乎她等这个声音已经等了好久,有一辈子那么久。
刚才还笑容微甜,一下子又哭的梨花带雨,可把北堂曜吓了一跳,难怪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看来真是不假,要不怎么会说哭就哭呢。慌乱之下,立时有些怪那个胡乱呼喊的人,冷着脸看过去,竟然是一个看上去年轻的夫人,歪倒在一旁的中年男子身上,哭的双肩不住地抖动。中年男子气度不凡,一身湛蓝色长衫,头戴玉冠,面容俊美飘逸,正一手揽着妇人的腰,一边低声地劝慰。
“庆国公?”北堂曜问道,“可是庆国公和夫人?”北堂曜十年间几乎未曾回过京城,对陆平川也只是有些模糊的印象,当下有些不敢认,不过这二人实在是和陆欢颜太过相像,想不认识都难。
陆平川这才将注意力从妻子身上拉回,见到北堂曜,顿了一顿,道:“在下陆平川,这位可是,豫王?”
北堂曜拱手道:“本王正是北堂曜,见过庆国公了。”
陆平川连忙拉着谢氏行礼,被北堂曜拦下,问道:“庆国公可是来接阿颜的?”
陆平川看一眼陆欢颜,点头道:“几天前接到殿下先头送的信,微臣夫妇这些天几乎夜不能寐。算着时间你们就是这几天能到,便每天都来瞧瞧,想不到今日真的赶上了。”
北堂曜点点头:“幸好在通州叫本王遇到了陆姑娘,这才结伴同行的。”说着又看了陆欢颜一眼,见她还在出神,心里叹气,接着掩口咳嗽的机会,伸手扯了她一把。
陆欢颜这才回神,忙不迭转过身,流着泪直直地打量陆平川和谢氏。她虽年纪小还未长开,但已和谢氏有分像,如今流着泪的样子更是像极了年轻时的谢氏。这一看不要紧,把陆平川心里疼的,自己好好地闺女,自小就丢了,再见面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想着就忍不住鼻子发酸,可因着这是码头,又有豫王在,连忙转开脸,仰头望天。
谢氏就没有那么好了,见陆欢颜哭着看向自己,心都给揪成了一个,早前还疑惑这么多年没有消息,怎么就忽然被豫王给找着了?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如今见了陆欢颜,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自己,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这就是她闺女啊
北堂曜看这一家三口看天的看天,流泪的流泪,就是没人说话,顿时有些无语。正要说话,却听码头上一阵吵嚷。原来是又有一辆马车过来,从上面下来一个年轻人,要往这边来,却被自己的侍卫拦住了,双方正在理论,方笑天已经过去。
陆欢颜显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正瞧过去,有缘在旁边轻呼道:“是安管事!”
安夏来了?陆欢颜连忙接过有缘递给的帕子擦把脸,整整衣襟,冲陆平川夫妇点头示意,便快步走了过去,有缘和采薇也连忙跟上。
北堂曜见此,心中了然,看来是清平阁或者是逐风堂的人来接她了,当下示意蓝凌叫人撤开。
谢氏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女儿刚见到自己还哭的娇娇柔柔的,这一下马上跟换了个人似的便离开了。她看向自己的夫君,陆平川也注意着陆欢颜,见她看到来人之后整个人气势猛地一振,不由得眼神微闪,看来经过这十年,女儿已经长大了,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
这边陆欢颜却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见到安夏想起了一直没有消息的傅流年,便赶紧着迎过来。安夏先是跟方笑天问好,见陆欢颜过来便垂手立在一旁,躬身行礼道:“属下请小姐安,小姐一路辛苦了。”
陆欢颜抬手:“安管事不必多礼,这些年你劳苦功高,该我向你道辛苦的。”
“不敢,属下只是尽本分而已。”安夏恭敬道,说着抬眼快速的瞄了一眼陆氏夫妇和北堂曜,“小姐已经和庆国公相认了?”
陆欢颜一顿,摇头失笑:“刚见着,还没说上话呢,你就来了。”说着四下看了看,低声问:“可有老爷的消息?”在外面她一直是避免提起傅流年的名字,总是以老爷相称。
安夏有些奇怪地摇头:“属下一直没能见到老爷,不过已在莲花楼布置了人手,一见到人便会立时得知。”见陆欢颜蹙眉,便宽慰道:“小姐不必担心,以老爷的本事,不会有事的。”
陆欢颜想想也是,就算是苏哲柳来了京城又如何,堂堂的逐风堂堂主还能让人欺负了去?更何况,如今的逐风堂早就今非昔比,跟十年前不能同日而语了。当下也就放了心,对安夏道:“老爷身体不好,你上点心,有任何消息都虽是通知我。”
说话间北堂曜已经过来,拉着她道:“你爹娘都来了,你却跟外人说话,成什么样子。”
陆欢颜挑眉:“王爷未免管的太宽了吧。你说他们是我爹娘,他们认不认我这个女儿还不知道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北堂曜脱口而出。
陆欢颜扯了扯嘴角:“十年没有见过,忽然冒出来一个女儿,是你,你敢认吗?”
北堂曜哈哈一笑:“你这么个小人儿,心思倒是不少。快些过去吧,他们等着你呢。”
陆欢颜撇嘴,她也只是嘴硬,其实刚才一见陆平川和谢氏,她就知道是他们没错了。转过身去,陆平川已经和谢氏来到面前。
陆欢颜抿着嘴唇,垂眸跪在二人面前,低声道:“爹、娘。”
谢氏再次泪崩,扑过去将陆欢颜抱住,一边哭一边道:“阿颜,阿颜,我的女儿啊!”
陆平川也红了眼眶,过去将陆欢颜扶起,将母女俩揽在怀里,喟叹道:“十年了。”
陆欢颜忽然再也忍不住也不想忍了,她在谢氏的怀里放声大哭,似乎真的是一腔的委屈亟待发泄,但她心里明明没有委屈。她只是穿越而来的孤魂,并非他们真正的女儿,可她就是觉得他们应该是自己的亲人,而跟亲人分离十年,她也是时候该嚎啕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