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宴席之上,众人杯盏交错,需尽欢时当尽意。渚笑笑此时脸上已经染上了红晕,东宫的香酿带着微微的甜度最是让人上头,她与阿宁一起喝了许多。待渚临谵回过神来就发现这二人已经喝空了四壶。这香酿虽然是以鲜酿制,大师傅手艺虽好但这却是酒,酒劲起来很是醉人。
今日私宴,多饮之人不在少数,因此东宫并未久留众人,让其尽早归家,以免在归家的途中酒气上头。
众人纷纷与太子拜别,苏瓷转身便去往内院而去,步履稍显匆忙。秋南上前询问,却听苏瓷道:“阿宁多饮了。”
苏瓷好几次抬眼便看到渚家那丫头撒了欢似的跟阿宁你一杯、我一杯,这酥香酿虽然可口,但酒劲也大,因此苏瓷猜测阿宁在回去的路上酒气就能上来。
闻此一言,秋南立刻转身着人备了车马,又将还在殿前安排众人收拾的红鸢叫了来。
待二人行至马车处,苏瓷已经换了身藏青玄袍,由红鸢驾车去追赶此时已经快到宫门处的渚临谵等人。
阿宁平日里甚少饮酒,即便饮酒也不过小酌,原因无他,她这个人酒力不太行,而她酒后的品行也不太好。阿宁饮得过头了就会话多。从小时候与苏瓷抢吃的,到庆同,再到如今,她能全都细数一遍。而这些话却是不能让旁人听了去的,如今桑府之内多是外买的仆从,口风难紧。
红鸢的车驾很快在朱雀门处将人拦截了下来。
阿宁与渚家兄妹同乘,待苏瓷拉开车帘,却见渚临谵一脸菜色,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渚笑笑上了马车便睡着了,而一旁的阿宁拉着渚临谵已经开始讲自己小时候被白歆蕊捡到之事,但好在,这一次她说的是姑苏的软语。
渚临谵原本想着阿宁喝了酒这般畅言,倒是个机会能听一听她会不会说什么商机出来,然而听到现在,他愣是一句话没听懂,反倒是他一直被阿宁抓着听她讲话,稍有分神便会挨巴掌。
苏瓷的出现让渚临谵吓了一跳,正欲拜见却见苏瓷换了服饰,知他是私下前来,便未声张。
苏瓷会亲自来只是因为阿宁喝醉酒的时候能将她带走的人很少,红鸢与秋南都做不到,所以苏瓷只能亲自跑一趟。
“阿宁。”
听到苏瓷的声音,阿宁眨巴眨巴了眼睛,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苏瓷见她这个模样,倒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微微叹了口气,说得也是姑苏的软语:“来,我们回去了。”
听着这话,阿宁挪了挪,出了车驾便又直接坐在了车夫的身后。苏瓷见她这副模样,知道让她自己下来是做不到了。
“手给我。”
阿宁闻言,张了张手臂,像个孩童那般,苏瓷倒似习惯了一般,直接将人从车上抱了下来,转手就递给了红鸢。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经十分熟悉。
毕竟小时候,苏瓷便是这般将阿宁抱来抱去,半大点的孩童老是跟在他身后,什么高低的地方都敢跟着去,不是上去了下不来,就是下去了上不来,最后都是苏瓷将她抱回来。那时候苏瓷也就比阿宁高一截,抱也不怎么抱得动,经常两个人出门的时候整整齐齐,回来的时候一身泥,最后一起挨训。
渚临谵自然不敢多问,与苏瓷再次拜别后便让车夫驾车离开了。
苏瓷转身便看到阿宁抱着红鸢,开始讲故事,不由叹了口气,二人将她弄回东宫很费了一番功夫。
玉璋宫内,庄皇后正欲睡下,却听闻东宫女官求见,复才召见。
红鸢低身见礼,而后提及东宫的意思,想向皇后借一辆玉璋宫的马车,待阿宁就醒了便将人送回去。
皇后听闻阿宁要在东宫过夜,不由皱了皱眉。
红鸢知其所想,道:“娘娘无须担心,阿宁酒后少眠,此刻正拉着人在聊小时候的故事,殿下让侍女们陪着,不会让不好的名声传出去。”
闻此,皇后仍觉不妥,便又让身边的大宫女跟着一同前往东宫看着,也算是做个见证。此人自小服侍庄氏,必要时也能帮帮忙。
待皇后宫中的人跟着一起回去,才发现红鸢口中“拉着人”聊天的阿宁,正拉着东宫太子在顺德殿前的台阶上席地而坐,她抱膝而坐,将自己团成一团,身上披着东宫的鹤氅,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苏瓷偶尔应她几句,她便继续说着听不懂的话。
这个时候阿宁已经说到了苏瓷回宫后,数年生日都没有她的位子。
苏瓷微微侧头看着她说到这里几分委屈的样子,这是寻常阿宁绝不会出现的神情,他眉目微蹙,用软语问她:“你很在意这件事?”
阿宁点了点头,眼睛有些红,几近呢喃般道:“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阿宁的声音断断续续,又说道:“那个老头,说,我不配,他说我,不好……”
她声音越说越小,好似自己也不太愿意提起。
这是从前立国之事,彼时苏瓷决定不让阿宁参与大渊之事,想让她过一些安生的日子,老太傅便去找过阿宁,让她留在立国,不要跟去大渊。而这件事,苏瓷并不知晓。
苏瓷眸光微动,他侧着头倒叫旁人看不清他眼中的触动,他伸手拍了拍阿宁的头,道:“没有不要你,只是不想你跟着有危险。”
只是,想要你自由一点……
“但是,没,没关系,我自己,可,可以好好的……”
她说着又像是要证明自己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而后阿宁又一口气讲了许多苏瓷不知道的事,有桑家的,有明锦院的,她讲的颠来倒去,他就这么静静地听着阿宁讲着这些年,也听着她讲自己慢慢也就习惯了。而后阿宁又讲了皇后和桑家要搬来上京的事。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里苏瓷心下有些空寂,阿宁的故事到后面已经全然没了他的身影。
苏瓷看着满院的夜色,身旁阿宁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似穿石之水,一滴滴砸得深沉。见他没反应,阿宁又拉了拉他的衣袖,苏瓷回过头去看她,月色下,阿宁冲他笑了笑,那双眉眼仿似印着星辰。
“对不起。”苏瓷的声音很轻,如同清风吹得湖水浅皱,他笑着将阿宁有些散乱的耳旁发绕去了耳后,又用京语问阿宁道:“那现在可有让你不顺心之人?”
阿宁听他用京语,便也用京语,咯咯笑道:“没有,不顺心,就杀掉。”
说着又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原本众人以为只是玩笑,却见太子笑得温润,如哄孩童般,道:“好,让阿宁不顺心的人都杀掉。”
众人心中大惊,太子忽然用京语,这话却不是说给阿宁听,而是给玉璋宫来人。皇后与阿宁近日走得颇近,苏瓷并不清楚庄皇后到底几分真心,所以有些话当说还是要说。站于庭院角落的玉璋宫之人,闻此低垂了头颅,再不敢抬起。
直至东方即白,阿宁方才昏昏欲睡。
嬷嬷正要去接人,却见东宫亲自将人抱起走往内殿而去,行至半途,苏瓷对玉璋宫那位大宫女道:“且向庄娘娘带句话,只要阿宁好好的,东宫与庄氏的盟约便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