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祁泽原是想着给这许久未见的妹妹一个惊喜,却没曾想喜没有,倒是把人给惹哭了。
苏长安她爹苏崇忠早年为了娇妻请旨离开了京都,调到扬州当了个江南总督。苏长安也是自出生起就长在扬州,直至十岁回京。陆家则是扬州本地富商,经营颇杂,有珠宝罗缎,也有香茗佳酿。两家人一个官家一个富贾,宅子也选到了一处去,成了邻居。
幼时的长安调皮得不像是个官家小姐,能抓蛐蛐儿,好弹弓,也会爬树。一日,长安沿着树爬上了围墙,就翻到了另一边去,摔得胳膊腿儿青紫一片,她也不哭,躲在矮丛中看空地上扎着马步的少年。
彼时的陆祁泽方十岁。从五岁开始,陆家老爷就监督他进行体魄锻炼。每日初晓薄暮,他都会在院中扎马步,初时仅能坚持几息,但长年累月下来,他已经能坚持一个时辰不倒。
长安一个咕噜栽倒下来的声音不小,他自是能听见,但一心不二用,他并不觉得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比他的马步重要。
陆祁泽不理长安,长安也不闹,就坐在地上盯着人家看。陆祁泽的长相是极好的,常年晒下来也还是白净的俊娃娃一枚。两人一个在树荫下坐着,一个在余辉中蹲着,直到苏府的人找到了陆府,把自家小姐给抱了回去。
从那以后,长安没事儿就坐在墙头上看陆祁泽练武。就这么一来二去,两家人也成了关系很好的邻里。长安和陆祁泽两人也渐渐从一开始的一句话不说到后来哥哥妹妹叫个不停。
直到天元九年五月,京都来了信。往年都是说老太太身体有恙,叫回去看看,苏崇忠最是了解自己母亲不过,知晓她是装病想挟他回去,否则他留在府中的人定是一早就来了信。但他仍是派人去搜寻了一些名贵药材,遣人送了回去。然而这一次,却是老爷子亲自了信,说是护国公府恐罹难,让他小心行事。
苏崇忠这才意识到,他离开京都这几年,虽是享尽了悠闲日子,一如他少年时在脑海中刻画的那般,但他同样也逃避了身为苏家子女该担起的责任。
一个人一生中必定有他不想担却不得不承担的责任,我们总是下意识地去逃避去忽略,但它总是在那儿,没有强迫,没有呼喊,它只是无悲无喜地等着你,从春华到秋实,一轮又一轮,等着你成长到足够成熟的时候,能够肩负着它前行。
既然它等了你一程,也请你千万不要等到它芳华老去,凋零萎败后才恍然觉悟。
苏崇忠几乎是立马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骇了刚刚进屋的齐素芸一跳,连忙上前抓着他的手。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齐素芸与苏崇忠相知相许十一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芸娘,我们该回京都了,苏家恐是有事。”苏崇忠怔怔地望着桌上的信纸。他在想苏家可能会发生的事,又有何法去破。
“好。”齐素芸一句话不问就应了下来。回屋后就开始整理这些年在扬州置下的产业,该转手的转手,能留下的就留下;府上的奴仆哪些要带着回京,哪些要解雇,留下的人又该怎么安排?又要向哪些人家通知这事儿?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得好好打点。
她完全不担心他们会回不了京。就凭夫君对宓贵妃的救命之恩,皇帝也不会为难他们。至于她自己的意愿,夫君去哪儿她就去哪儿。不就是刁难嘲讽么?来了她受着就是!
这边齐素芸有理有条地开始料理,那边苏崇忠提着笔半天没动静。
该怎么写呢?隐晦点儿?
“臣调扬州以来,颇有所得,如今之能足以尚京官。”不行,太自负了,怎能这般自夸!
直接点?
“臣思家甚重,欲求令调京都。”这样?等等,再添一句,“官职大小皆无不可。”就这样吧。
他这才下笔。
函以急令传去,六天左右就到了京都皇帝手中。他本想压下不谈,但不巧的是,宓贵妃恰好来了勤政殿,看到了这函。
“皇上,虽后宫不涉政,但前朝后宫向来息息相关。”宓贵妃绞了绞绣花手巾,有点紧张,她从来没有做过忤逆皇上的事,但是苏家……
“皇上,臣妾知晓您不欲调苏大人回京,是因前阵子有人状告护国公府意欲谋反一事,您虽是压下了此事,可您心中其实已经有所怀疑了。皇上,臣妾说的可对?”
“宓儿,孤知晓你是为着那救命之恩。”皇帝的眸子沉沉地望过来,“但为君者,如履薄冰也。”
宓贵妃柔柔一笑,竟是唤了皇帝的名讳,“成英,无论如何,我都是向着你的。若有半分于你不利之事,我都会拼了命去阻止。”
皇帝一把拉过她困于怀中,将头枕在她颈间,“宓儿……”
“护国公一家素来所忠不过这张龙椅,他们从来对位而不对人。所以,您大可不必有何顾虑。何况,人家为了让您安心,早年还送了自家小姐入了宫。”说到最后一句,她隐隐有些泛酸,倒是惹得皇帝开怀。
苏家过于势大,已招了风。老国公虽已撒手不管事儿了,但他在京都的人脉仍是不可小觑;苏家长房承袭护国公,虽无甚大作为,但苏崇承之妻却是慎郡王之女;二房苏崇央掌着铁骑令,可调三十万大军;三房苏崇忠调往扬州,任江南总督,掌一方富硕。
武商三项,苏家占全了,皇帝不得不忌惮,即使他心里明了,苏家三代以来,一直都是保皇党。
京都苏家所遭诬告,皇帝是不信的,但他要用这事从护国公府中要点东西,是以此事以苏家二老爷苏崇央上缴兵符为结。
得了想要的东西,苏崇忠又自请调离那富足之地,皇帝自然高高兴兴地批了条。
于是这才有了天元九年冬月苏崇忠一家回京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