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河畔垂柳低拂,日出之前的天空有自己的颜色,玫瑰的粉,夹杂着鸢尾的橙,朦朦胧胧地映在河面上,将世界蒙上一层浪漫的柔光。
摇船的老翁闲唱渔歌,船身下的微波弄开柳条倒影,歌声穿透清晨薄雾,悠扬而嘹亮。
歌声戛然而止,随着一阵出水声,小船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啊哟,小伙子,你怎么睡在水里哟?”
祁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到浑身冷得不行,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待视野明晰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现在浑身湿漉漉的,在这三月的早晨不冷才怪。
身边蹲着一位老人,身材枯瘦,须发皆白,但精神很好,草帽下的眼睛虽浑浊凹陷,光采却很明亮。
“咳……谢谢您救我,但我身上没有什么能报答您的东西……”祁然将身上翻了一遍,的确除了衣物什么也没有——甚至还裹着老人的被褥,已经浸湿了不少。
老人家给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鱼汤,闻言当即竖起两道白眉:“你这年轻人说什么呢,赶紧喝点热的,把水也擦擦干,这个天泡冷水可别要发烧哟!”
“呃,好。”他不是很习惯接受别人的善意,一时有些局促,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顺服地接过碗慢慢喝着。
一碗鱼汤白又鲜,喝着喝着,竟品出了些家的味道。
他有些恍惚,眼前低矮的渔船舱渐渐变成了杂乱的墙,同样低矮,同样简陋,但不同的是那时生活虽也苦,但身边还有母亲,那狭窄的空间也还能被称为家。
“老人家,您是南国人吗?”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老翁有些惊讶,随即骄傲地点了点头:“是嘞,咱这鱼汤可是咱爷爷辈儿传下来的正宗做法,小伙子你认得?”
“嗯,味道和小时候喝过的一样。”
他捧着碗,目光像是粘在荡漾的汤面上,黯淡了一辈子的眼终于在这一刻看见了归宿的模样。
“那个,请问这里距离南国还远吗?”
老翁捋着胡须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块地方偏得很,你要是想去城里坐车坐飞机那可就远着了,但直接沿着这河往下游走,距离边境线倒是不算远,小伙子,你要去哪个市啊?”
“只要能过边境线就可以了。”祁然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太久,体内经脉阻断,身上也没有任何通讯设备,冷热交替的感觉令他头脑发胀,而且现在身无分,若是贸然进入城市也属于没有身份的流浪者,怎样都活不了的。
还不如趁着这点时间做点想做的事,他没什么别的愿望,只想回乡。
至少,死也要死在南国的土地上。
“老人家,能不能请您帮个忙,把我送到南国边境就好。”他将半湿的碎发撩开,仰起头恳切地看着老翁。
见老翁有些犹豫,祁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将左手的尾戒取了下来:“我实在没有什么能够作为酬劳的东西,这个戒指也称不上值钱,但……但至少是银戒,您可以将它拿去卖掉,不知够不够支付这一趟船费。”
那枚戒指只是个十分简单的素圈,哪怕说它是一个铁丝圈也很难反驳,但于祁然而言,这是母亲唯一留下的东西,若非是生命将尽,若非是距离南国咫尺之遥,他断不会将这枚戒指交出。
老翁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他把戒指收起来:“这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吧,我可不能要。”
“可是……”祁然急了。
“我送你去就是了。”老翁打断他的话,咧开不剩几颗牙的嘴笑了笑,“我这一把岁数了过一天是一天,你明明还年轻着咧,能急成这样的肯定不是小事,送你一趟就送你一趟吧,只要你不嫌我这条老船晃得很就行。”
晨曦照拂的河面上,小船晃晃悠悠地再次摇起了桨,它调了个头,在老者的渔歌中一路南下,船尾破开的水波像两条华美的丝绸,沾染了天光的绚丽向两侧分浪。
老翁唱着南国欸乃的腔调,祁然听懂了,故乡的歌在唱着白鸟,唱着姑娘,唱着森林与草地,唱着星星与落水,唱着劳作的人们。
“呜欸哟——”
“风儿呀吹动我的帆……”
“船儿呀随着微风漾……”
“送我回日夜思念的家哟……
“呜欸——哟——”
躺在船内,水波摇晃,祁然没能抵过高烧带来的困意,在家乡的南音中慢慢合上了双眼。
南国的景象,他终究看不见了,但在最后的梦里,他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堂。
试问乡音何处闻?惯看长河送扁舟。
声声摇橹声声慢……
再无风雨……
再无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