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默契的没再说话。
夏侯渊的房外有一片大池塘,连着外面的洗星池。池塘里种满了莲藕,这个时节莲花还没开,莲叶却已长得郁郁葱葱,层层叠叠,不少青蛙隐匿其间,迎着夜色低低吟唱。
蛙声一阵阵传进房,父子俩仍旧静默的下着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琳琅清脆,却未影响到两人的思绪。
过了许久,夏侯翊又问:“父亲,你说若是没有了长青门,恭王府还会是恭王府吗?”
他的语气有点惆怅,又带着些许迷茫。
南祁开国以来,钟家历经四代恭王,势头日薄西山,甚至到了第五代竟然无子嗣可继承。武将世家的荣耀来自于历代子孙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是看得见的,而恭王府的荣耀却是无数人在隐秘处的前赴后继,看不见,摸不着。有人羡慕恭王府的富贵,却没人想过这富贵的背后是堆积如山的尸骸与积流成河的鲜血。如果钟氏一族能够摆脱长青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关键是舅舅钟瓒愿不愿意放弃,又怎么放弃?
夏侯渊没想到儿子会问出这个问题来,真就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方笑道:“这应该是你舅父该考虑的事情,又何需我来操心?”
夏侯翊没接话。恭王府是母亲的娘家,他就不信父亲会真不管不问。
夏侯渊却话锋一转,又道:“当年太宗皇帝加封的十位异姓王,如今也不过只剩三家。钟家除了你舅父,只剩满门妇孺,不足为惧。陛下是个明君,倒不至于被赶尽杀绝,落人口实。而且我听你母亲说,你舅父打算让青葵招婿入赘,若是能诞下男孙,继承爵位也不是难事。”
夏侯翊却眉头深锁。钟青葵今年才十四岁,等到她成亲生子,至少也得四五年吧,万一到时候还是没有诞下男孩,恭王府又该走向什么样的结局?舅舅等得到那个时候吗?
夏侯翊还在为恭王府的事情担忧着,夏侯纾却已经乔装完毕,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潜入丞相府。
丞相府坐落在城西岐水河畔,规模宏大,占地极广,素有“京城第一府”之称,引得无数才子英雄竞折腰。
丞相府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丞相府”三个大字。三进三出的高门大院,前为厅室,后为官舍,如果从上往下俯瞰,整个相府庄园就像两个套在一起的“回”字,数十个院落紧紧将主人环护于宅院中心,象征着主人举足轻重的核心地位。府内景致布局也是相当考究,甬道纵横,曲径通幽,园中亭台林立,楼阁相连,假山如屏,池沼片布,绿树环绕,景物交互错置,宛如鬼斧神工。
在京高官贵胄均豢养府兵,闲时用来看家护院,遇上骚乱还能上阵杀敌。堂堂一国丞相的府邸,更是戒备森严。
夏侯纾找了个隐蔽处蹲下,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来,把自己走过的地方与地图对照了一番,又默默记了一遍方位和建筑物。
那日游湖结束后,夏侯纾趁着酒兴央求了夏侯翊半天,他才同意帮自己绘制一副丞相府的地图。
随后夏侯纾照着夏侯翊花了一个晚上时间才绘出来的地图,屡次避开巡逻的护卫,耗费约半个时辰才终于找到易舞生前的居所。
易舞的住处叫翠玉馆,位于丞相府后院的西侧,院子不算大,但布局工整精致,院子里还种着些奇花异草,雨季刚过,花朵争相竟放,浓烈的气味融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夏侯纾轻轻揉了揉鼻子,然后悄悄潜伏在一旁的花丛里,借着从窗户里透出的烛光,正好可以辨认出外面把守的十几个身形魁梧的护卫。
佳人已故,而她居住的院子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把守,显然不同寻常。
在来之前,夏侯纾已经查到,王丞相的宠妾易舞乃陵都人士,年方二十,人如其名,善舞,且长相美艳妖娆,在讨好男人这方面颇有技巧,不然年近五旬的王丞相也不会心甘情愿上了她的床榻,还处处护着她。
然而一个月前,一直是专房之宠的易舞却突然在住处暴毙,并且很快就被火葬了,此后便无人再提及。
得到这一消息时,夏侯纾的心里就暗自种下了一朵疑云。
依照南祁的风俗,人死后通常是土葬。即便是一些大奸大恶之人,判了斩首之刑,行刑后也会通知其家属或亲族来领回头颅和尸身,会去一起入土安葬。而一般选择火葬的,大多有难言之隐,或是得了什么会传染的不治之症,怕病气蔓延不得已而为之;又或是遭人毒手,为了毁尸灭迹。
如果易舞真是染了什么绝症,长青门完全没必要追查其死因。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易舞是死于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