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份证和工作证都已经办好了!”
“恭喜。”
“哈哈,那不是多亏了你吗?该我好好谢谢你才对!”
“不必。”
沈熠顷刻睁大眼,表情很夸张地展开手臂,拦住了想要错开他往另一边走的人。
“要的!十分必要!”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老实人啊,这样的再生父母,天大的恩情,他要是不能回以报答,他会寝食难安的!没准还会夜不能寐,天天失眠,严重点直接一命呜呼了怎么办?她这么善良,这么仁慈,怎么忍心让他郁郁而终,英年早逝呢!
沈暮安静听着,耐心地等他叭叭叭了几分钟,不停地给她叠高帽子,最后微微侧过首,一双纯黑的眼瞳认真地望向他,启唇道:“那你想怎样?”
沈熠嘴角上翘:“请你吃饭,好不好?”
对方人没动,只眼珠转动,视线落在他右手抓着的盒饭上:“吃饭?”
沈熠顺着看过去,而后忽然尬笑起来,扭捏地将干了一半的红豆饭收起,藏到腰后:“不是这个饭啦……”
雅辛托斯号是艘豪华邮轮,生活住宿和日常服务没得说,但饮食实在不敢恭维。
素菜都是腌制的酸涩口,嚼得他牙齿嘎吱嘎吱地发抖,钻心凉;荤菜更离谱了,又腥又咸,要么硬得跟板砖似的,要么烂成糊糊状。吃过一次自助,他登时就被菜肴的古怪口感劝退了,当晚还拉了肚子,从此只吃红绿豆做的养生饭配点心。
当然是他自己做的点心。
七层全是免税店,可以买到任何他需要的食材和厨具,只要他有钱。
“你有钱?”
沈暮走到栏杆边,双肘随意地搭在上面,眯着眼,眺望无尽紫海的边际线。那里有一群黑色的海鸟的影子,如同虚无缥缈的蜃景般,正波动着,由远及近而来。
“有啊!”沈熠眉飞色舞地往她身边一靠:“除了酒吧的工作,我还找了两份兼职,钱攒得老快了!”
一日三餐全免,扣掉定期的体检费用,估计不用一年,他现在居住的标准房就可以升级到阳台房了。
沈暮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可以。”然后在沈熠双眼发亮,还没来得及欣喜若狂前,又补充道:“不过我只有今晚有空,等到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我就要离开了。”
他愣了愣,有些犯迷糊:“离开?你是说雅辛托斯号吗?”
“是的。”
沈熠握着栏杆的手豁地收紧,对着她的侧颜察言观色许久,却始终找不到一点他一厢情愿期待的东西,无声了瞬息,他把头缓缓低了下去。
“……那你还会回来吗?”
他眼睫半垂,盯着甲板上的一条缝,小声问她,尽管回应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
“或许吧。”
沈暮淡然一笑,似乎完全没有留意到身边之人毫不掩饰的失落和沮丧,只是自顾自地摘下腰间的挂饰,循着记忆,将它抵在唇边。
“我那不听话的宠物,因为轻信了别人攻讦于我的谗言,又擅自离家出走了。不过好在他虽然记忆力堪忧,脑子也不大聪明,但求生的本能无与伦比,总会在绝境之中自寻出路。”
不及两寸的小骨笛,材质如玉,手工打磨,润度极好,象征光明、生命、永恒的日与月刻纹,金色的神秘图腾,尾端系着黑色的流苏,或者准确地说,这应该是枚精巧的迷你哨笛。
沈熠听到了清澈透亮的笛声,那欢快又萦绕着无名伤感的曲风,是自雨林深处起始酝酿的一场支离破碎的梦。
原始的生命力在野蛮繁殖,在贪婪杀戮,吹不散的瘴气与潮热的土腥味裹住了他。他来不及发出疑惑,就神魂颠倒起来,缺氧地倒下去,身体烂进泥里,灵魂悄然升空。
他是风,是云,是雨,是打碎的蒲公英,是没有脚的杜鹃,登过高不可攀的山峰,淋湿鲁丹鸟的洼谷,漂洋过海后踽踽独行在无人的旷野,骑着骆驼流浪于沙丘绵延的荒漠。
他的人生就是一场遥遥无期的逆旅。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啊哈!是我的骨头!
……你天天待在塔里肯定很无聊吧?不如我教你吹笛子吧?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喉舌,你的耳目,山川河谷,星辰大海,凡是你想了解的,我统统都编成曲子吹给你听。
幽远的驼铃消亡,哔剥作响的篝火在眼底蹿起,黑风呼啸,白骨掩埋,全身缠绕着斑驳亚麻布的他,肩头趴着一条八角蜥蜴,靠坐在睡去的骆驼边。
他放下自制的骨笛,对着深夜聚散离合的火星失神半晌,心不在焉地举起自己的左手,露出里面常年不见光的死白的手腕,上面正系着一根惹眼的红线。
……沙漠的夜很孤独、魔幻、危险,但也因为它的远离尘嚣,深邃苍茫的遗世独立,往往让人感觉不到时间和空间的束缚,所以分外地迷人。
……当然,也不是一贯如此。
兜帽拉下,银雪的波浪长发倾泻,棉麻的褶皱布料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剩明明灭灭的火光在他水色的瞳孔里摇曳不息。
……见过沙漠里盛开的花海吗?
骨螺紫的明信片上留下寄语的归属人。
……你知道的,生命总会自寻出路。
金砂的笔尖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而后平稳地继续。
……你听见了吗?
……阿尔法。
那个名字没有发音,只有一个符号,是万物的起始,代表着第一。跌坐在地的沈熠瞳孔缓缓放大,在风把明信片吹离指尖的那一刹,谢天谢地的,终于惊醒了过来!
他仓惶地抬眸,迷眼的大漠狂沙却化作了咸腥的海风,抑扬顿挫的笛声也变成了耳边起起落落的澜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