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吗?”
“不危险。”
11自从某夜突然脱轨后已经自由驰骋了三天,虽然尚未偏离大方向,希莱亚也保证目的地不会更改,但江一鸣的心还是高高悬着,整个人时不时被一阵莫名不安的情绪笼罩着。
他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两人,味同嚼蜡地将切块的肉饼咽下去。经过几天相处,他已经从只言片语以及手帐的帮助中大概摸清了些事,比如这辆老式蒸汽火车的由来,比如这两人的身份,比如无尽海……
希莱亚脸部受过重创,肌肉僵硬到无法调动表情来配合语言表达,所以平时看起来一直板着脸高冷得不行,但实际是个颇具古道热肠的老好人,十分平易近人。
而这个叫阿妍的检票员,据希莱亚透露,对方出生时就丢失了皮肤,为了不吓到路人,日常都是用绷带裹满全身。
一个没有皮肤的人……
真是难以想象。
“这是沈暮的吧?”
江一鸣将那本手帐掏出来摆在桌面,单刀直入地摊牌。他不是个喜欢藏住心事的人,求知欲极强,因此面临困顿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把疑问分享出来,让大家和他一起纠结。
四道目光聚焦在黑色的手帐上,停留了一瞬又不约而同地移开,希莱亚抬头望向车厢顶,似乎在研究灯座圈上某颗生锈的螺母,阿妍则低头抠起了桌子,试图将边边角角上的污渍抹去。
江一鸣:“?”
这是几个意思,是不精于撒谎,还是连个打补丁的敷衍解释都不愿意给?
江一鸣拧眉,自己把手帐翻开,指着做好标记的某一页:“你们告诉我任务很安全,可手帐上记录的无尽海却是个昼夜混乱、气候恶劣、布满畸种毒物的无人区。”
“有人的。”希莱亚忽然出声。
江一鸣冷笑:“你指的是那些被流放过去的劳改犯?”
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竟然想把他傻乎乎地送去那种地方和一堆穷凶极恶之徒玩单人吃鸡!
“以前是这样的没错,但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希莱亚对上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所谓今时不同往日,不告诉你这些过时的信息,只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担忧和恐慌。”
阿妍疯狂点头:“对啊对啊!”
“反正还是那句话。”希莱亚被打断了一下,补充道:“如果我们想害你,那大可现在就杀了你,将你扔出火车毁尸灭迹,又或者当初就该放任你自生自灭。”
所以今时到底怎么个不同法?为什么不给个准信直接说清楚呢?确定不是故意要让他担惊受怕吗?
江一鸣木着脸,眼珠转动,视线在对面来回扫了一圈,预感自己实在撬不动两人的嘴巴,干脆换了个话题。
“意思是你们承认这本手帐的主人是沈暮了?”
“呃……”
“是不是?”
希莱亚低头对了下怀表,一脸正经地站起身:“我去提醒一下司炉,现在应该添火了才对。”
阿妍配合地让道,顺手抽走了他的餐盘:“江先生,这个太容易上火了,我帮你加点水果蔬菜吧!”
江一鸣望着光速开溜的两人,表情错愕:“可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控诉没有被正视,整节车厢很快就只剩下他一人。
江一鸣丢开叉子,闭上眼,双手心烦地扶住额头:“……遮遮掩掩的,到底想干什么!”
火车的窗户打开一半,带着清晨薄雾的风倒灌而入,风信子死去,银色的流苏摇曳,永远没有终点的手帐哗啦啦地响起翻动的旋律。
江一鸣耳廓微动,少顷,眼神略显迷茫地转过脸,望向外头逐渐暗去的天空。
天地苍茫,万物萧寂,好像就是昨日的今天,可只需要短短一个小时,他就从那片毫无生机的冰天雪地里脱离出来,无缝融进今时今日满山红香叶的九月。
昼夜飞速交替,春夏秋冬在这个诡谲的世界里倒行逆施,11微微晃动着车身,头顶喷出白色的烟雾,连续长鸣两次笛声,从眼下这片无边无际的枫林之中穿行而过,又将它们甩到身后。
江一鸣睁着眼,看着两侧的枫香树变成红色的残影,如同泼了稀释剂的油画,往后退的同时逆时针旋转往上。
一个小时前,漫山风雪因为丢失了线条,丢失了菱角,变成了灰色穹顶之下的万顷浮云,夜降为了昼,而现在……
江一鸣怔忪地将手探出去,手腕搁在窗沿,逐渐丢失湿度的风让他皮肤变得干燥,让他不适地蜷起了手指,却也因此无意间抓住了一片掠过指尖即将逝去的红枫。
他收回手,脉络模糊的红叶仿佛是一滩融化后速冻的丙烯颜料,只能依稀从它狂野散乱的轮廓中窥出对方五爪枫的前身。
光线敛去,朦胧的清晨化作猩红的黄昏。
黑色的蒸汽火车驶进黑色的钢铁森林,皎洁的灯光往前推,照亮了这座破败的被人类遗弃多年的城市一隅。
江一鸣将窗户放下,又将窗帘拉上,挡住了历历在目的萧条,这些代表着颓靡、死寂、完全无可救药的气息,他不喜欢。
被冷落一时的手帐重新回到它的第二任主人手中,江一鸣抚了抚签,然后将那片变形的枫叶和它一起夹进起始的第一页。
这本手帐合上的时候很薄,但页数是无穷尽的,而且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般,会在翻看者尝试阅读时故意捣乱顺序,让页码错乱,让人总是不断地复读。
他做的签根本不被认可,能不能起作用完全取决于它想不想。
“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他用手指点了点手帐的封面,用一种商量的语气道:“我带你去无尽海找沈暮,做为条件,你给我看点新鲜的东西,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