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看去,笑声正是来自廊上那位独酌的客人,他一声笑罢,又举起酒杯,自言自语:“世人皆尊孔孟道,酒后狂狷胆气豪。向来仁义直中取,非为儒生借酒谣。”
说罢笑罢,仍旧低头独饮独酌。
“难怪人家都说酒壮怂人胆,这个白衣客表面傲气得很,实际竟是个没胆量的家伙。相比之下,眼前这位倒更像是个世外高人。”
嵇昀心下好奇,忍不住走上前,躬身拱手问道:“先生,晚辈嵇昀,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其人离座起身,躬身回礼答道:“不敢,在下皮日休。”
“皮日休!”
白衣秀士听到来人自介,神容一时惊讶。
“您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鹿门子,皮袭美先生!?”
“小人一介,何足挂齿。”皮日休摆了摆手。
白衣秀士喜出望外,揖礼道:“袭美先生是江南名士,与江湖散人陆公龟蒙并称‘皮陆’,您的诗词章妙理通达、破旧立新,天下读人谁人不知公的大名,今日有幸得见,李鹗实在三生有幸!”
皮日休回礼道:“原来就是一代豪李先生,幸会幸会。适才出言无状,请不要见怪。”
本来人之间的吹捧附会是常有的,不足认真,但嵇昀初入中原,哪里懂得这些事情,自认遇到了两位高士。好奇且欣喜,恰好被皮日休拉着一同坐下。
李鹗眼光不住地上下打量嵇昀,笑道:“这位小哥年纪不大,但是品正性谦,又武兼备,实在难得。”
皮日休叫小二添酒加菜,三人围坐着豪饮,李鹗借着酒意说道:“袭美先生,方才所吟‘向来仁义直中取,非为儒生借酒谣’二句可谓佳句天成,只是在下再三思之,觉得其中意旨似乎有所偏误,公岂不闻‘竹林七贤’么?阮籍穷途之哭、刘伶曝裈当屋,哪个不是酒后放阔,却不能说二人不守仁义之道;王羲之觞咏骋怀,方有兰亭遗世,张伯高脱帽露顶,才知草圣神传,子曰:‘治世则出仕,乱世则避世’,方今正遇乱世,我等读人纵酒放阔一下,正是合乎乱世则隐的圣人之道,我以为无可非议,当然,此乃在下寡陋之见,失当之处还请先生教我!”
皮日休听了李鹗这话,心里明明白白,说好听些是人间的舌辩切磋,难听些便是故意扯题刁难,他仰头笑笑,放下酒杯,答道:“正所谓‘治世需能臣,乱世思良将’,昔日姜子牙钓鱼渭水,兴周八百年社稷,张子房佐策入关,开汉三十纪帝业,此二人没有一个是唯圣人之道是从的,自古安天下者必兼有谋武略,绝不是夸夸其谈之辈所能做到的;秦始皇行齐桓、晋之霸道,横扫六合,平定八荒,汉元帝崇儒抑法、自废武功,致汉廷衰微,外强中干。当今世道艰难,正当盼有能之士脱颖而出,力挽狂澜。那些成天只能垂吟唏嘘的腐儒们,自当收敛收敛傲气,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为好。”
李鹗本以为抛出圣人的道理,能够在言语上争得上风,没想到反碰了一鼻子灰,心中气不过,继而又道:“如先生所说,我等纵酒放阔,乃是垂吟腐儒,自当回家高卧不出,那先生既然通晓世情,明辨大义,此刻便应当追随我朝天子驾前,为国出力,可先生为何却也在此指桑骂槐,和腐儒同坐,逞口舌之快?”
嵇昀正襟危坐在二人中间,见他二人唇刀舌剑,你来我往,斗得好不热闹,比起战场上的赤膊厮杀倒更为精彩畅快,心里说不出的新鲜,脸上却强作波澜不惊,一言不发得听他二人论辩。
皮日休反问道:“长安有祖庙社稷在,天子虽然即将西巡,但庙堂不可一日旷废,皮某奉旨留京,有何不妥之处?”
“西巡?”嵇昀听到天子西巡,忙问道:“皮先生,你说皇上准备离京?要去哪里?”
皮日休疑惑道:“怎么了?嵇兄弟,你对朝廷的事也很挂心?”
嵇昀道:“不,我是想知道,田令孜哦不,晋公是不是也要随皇上出巡?”
不待皮日休答话,李鹗早道:“潼关危在旦夕,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们都要离开长安西行避难去了,田晋公当然不会例外。”
先不说田令孜离了长安,难寻下落。只说潼关,有成将军把守能保一时无虞,等寿王殿下搬来救兵,就能打退叛军,可皇帝和官员们却突然要放弃长安出逃,难道潼关战事有变?嵇昀心里惴惴不安。
“嵇公子!嵇昀公子!”
忽然,街上有人高喊他的名字。
“谁会这么叫我?”
嵇昀趴在栏杆往外瞧,发现是萨母身边的老妈子,正神色紧张地满街寻人。
“我在这儿!”
妈子见了嵇昀,喜出望外,顾不得歇口气,隔着街道朝嵇昀喊道:
“嵇公子!大事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