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宠辱不惊的刘明邦已经被惊到花容失色的程度,朱万平一把夺过了铜茶壶。伸手从壶里掏出一把绿叶,捏在手里来回端详着,这些茶叶呈卵圆状披针形,每片叶子大约有四、五厘米长,看了好久也没看明白。朱万平冲着屋外问:“这是什么东西呀,你见过?”
刘明邦已经站在院子里的树坑旁,扶着树干使劲扣嗓子眼儿。可是刘明邦渴了这么久,茶水喝进肚子里就像雨水落入干旱的沙漠,瞬间就被吸收了,哪还能吐得出来。
发现抠嗓子眼儿没用,刘明邦回过头来一脸哀怨地看着朱万平。“你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难道没有听说过番泻叶?”
“我又没喝过,怎会认识这个劳什子。你用过这个?”朱万平仍然是一脸懵。
刘明邦喟然长叹:“虽然自己没用过,但我家可是做中药材的。就这个剂量,咱俩可有得拉了。”
这一下,轮到朱万平老爷子花容失色了。刘明邦去厕所看了一眼,一个老头儿屁股还在马桶上撅着,脸已经完全贴在了地上,正奄奄一息地哼哼着。半个小时后,刘明邦、朱万平,还有那个龙冈院的管理员一起被救护车送到了修县医院。
龙冈院的管理员名叫吴孟德,今年五十五岁,近来因为顽固性的便秘受尽了折磨。每次到医院医生都给开一些诸如麻仁滋脾丸、乳果糖这样相对比较温和的润肠药,但是这些药在吴管理员身上几乎是毫无效果。就这样,一抛大便把吴梦德憋得寝食难安、坐卧不宁,最后脸都绿了。
人们常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用这句话来说明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只要想办法,总会有解决方案的。但是对于吴管理员来说,一抛憋在肚子里的大便竟然成了没有解决方案的难题,活人能让屎憋死似乎成了不争的事实。
对于正规医生的治疗方案彻底绝望之后,吴老先生开始自己想起了办法。于是乎,作为传统疗法的番泻叶进入了他的视野。本着重典治乱、重锤猛击、立竿见影、猛药去疴的态度和追求,今天上午吴管理员将医生建议的十天药量一次性泡进了壶里。仅仅半小时后,吴管理员就见识到了传统中医的博大精深,感受到了以温和见长的中药霸道的一面。蹲在马桶上刚刚感受完舒爽之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出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状况,直接拉到虚脱。
自己倒霉还不算,我管理员还顺手拉来两个垫背的。在往医院赶的路上,刘明邦就感觉到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翻滚着,急忙让急救科医生给自己和朱万平打吊针挂上了500毫升的生理盐水。急救车刚到医院,两个人就举着吊瓶一路飞奔到厕所。“啊,不行了,要拉了!”
现在的西医虽然已经非常发达了,但是因为草药都是植物性的成分,内容比较复杂,中了毒也没有合适的解药可以用。对于番泻叶中毒的患者治疗方案倒是很简单,挂上生理盐水后放任患者尽情地拉肚子,只要补充够盐分和水分就没有什么问题。
半小时后,急诊科护士站在厕所门口喊刘明邦出来换液体。刘明邦在厕所安静地蹲着,他感觉自己肠道里有一百头受了惊吓的大象在向外奔涌。
一小时后,急诊科护士又来到厕所门口喊刘明邦出来换液体。刘明邦还在厕所里安静地蹲着,虽然他的肚子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拉了,但是一股想要拉到海枯石烂的念头盘桓在他的心头,让他完全挪不开脚步。
又过了半小时,急诊科护士再次来到厕所门口喊刘明邦出来换液体。此时的刘明邦依然安静地在厕所里蹲着。这时,想要拉到海枯石烂的念头已经从他心头散去。如果问他为什么还在这里蹲着,那是因为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坐便马桶被朱万平先抢到了,刘明邦在厕所里整整蹲了九十分钟,双腿已经完全麻木了。
最后,刘明邦是被急诊科的两位男护士架出来的。一米八二的男子汉完全失去了本该有的气质,戚眉抚心,就像刚刚经历过难产的林黛玉。虽然面容已经有了憔悴支离的意境,但是刘明邦的大脑依然清醒。“我的体重是八十三公斤,让医生按照这个基础给我继续补液……”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刘明邦才攒了些力气下床活动。洗漱的时候,刘明邦对着镜子看了好久。这样像滔滔江水般绵延不绝的腹泻确实很有效果,仅仅一天就让自己的面庞消瘦了一大圈。这么一整,虽然略显憔悴,但是镜子里的自己这样看起来还是挺帅的。
吃完早饭,刘明邦和朱万平一起去急诊科监护病房探望吴孟德管理员。刚一见面吴管理员就非常激动,紧紧地握住了刘明邦的手说:“医生说,要不是你及时把我送过来,我恐怕都要有性命之虞啊。多谢了,小伙子!”
刘明邦的表现也很激动。“老先生,你可把我们俩坑苦了……”
双方经过一番激动的互诉衷肠之后,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刘明邦大概扫了一眼这个监护病房,本来有十张床位,却仅仅住了两个病人。吴孟德这边除了必要的监护设备之外就只挂着大号的吊瓶在不间断地补液。而另一边病人的床前却摆满了各种机器设备。其中还有一下就能抓住刘明邦眼球的血液净化设备。
找值班护士大略打听了一下,原来这位病人也是因为药物中毒被送来的。病人是一位中学教师,一周前因为偶感风寒开始发烧。医生给开了布洛芬混悬液和对乙酰氨基酚胶囊两种退烧药,但是这位老师的体温一直反反复复地往起升。就这样打了四天的拉锯战,病人一时失去了耐心,除了吃医生开的两种退烧药之外又私自加了两包复方磺氨酚那敏颗粒(这个学名大家可能一时想不起来是啥,但是它还有一个通俗的名字叫做感冒冲剂)。
区区的两袋感冒冲剂,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直接让病人完全昏迷。送到医院一查,诊断为全身多脏器功能衰竭。就这样在重症监护病房里又是血液透析排毒,又是各种完善的生命支持治疗,整整抢救了三天,直到今天才将将脱离了生命危险。这情节简直就是现实版的“两袋感冒冲剂引发的血案”啊!
说到最后,这位重症监护病房值班护士还不忘吐槽:“以前上学那会儿,记得药理学老师反复跟我们强调一件事儿:脱离剂量谈药效,统统都是耍流氓。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这下可好,先来了一个喝了过量的感冒冲剂的,接着又送进来一个喝了过量番泻叶的,都还弄到了生命垂危的程度。搞得我们整个医院都要传遍了。”
朱万平在一旁也听得津津有味。“我都过了古稀之年了,这种事情也是头一回听说。要不是亲眼见到,打死我都不会相信啊。”当朱万平把满是欢喜的目光投向刘明邦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刚刚晴朗一会儿的心情又被浓厚的阴霾笼罩起来。
出了重症监护病房,朱万平轻轻地拉住刘明邦的胳膊。“这是咋了,才高兴多大一会儿就又有心事了?”
“脱离剂量谈疗效,都是耍流氓。这句话当年我的老师也跟我说过,现在想起来,确实如同黄钟大吕一般,给我提了个醒啊!”
“提了个什么醒,不就是药不能乱吃吗?”
“提醒我,张伟说的参宿四爆炸时整个北半球都可以看极光的预言可能是有问题的。”
“什么意思?我还是没听明白。”朱万平的表情就像是土生土长的老北京第一次听到广州话的样子。
刘明邦在楼道找了个长椅坐下来,低下头使劲搓着双手。“您对伽马射线有多少了解呢?”
“伽马射线是存在于太空的一种原子核射线,波长很短,所以穿透力较低。因为无法穿透地球表面的大气层,所以只能在太空中才能探测到。当它与地球的外层大气接触的时候,就会产生绚丽的极光现象。”朱万平一句一顿地解释道。
听完朱万平的描述,刘明邦不停地摇着脑袋。“除了太空中的伽马射线之外,您有没有听说过医院里有一种设备叫作伽马刀?”
朱万平眉头一皱,赶忙说:“对对对,我听说过,这个伽马刀是用伽马射线来切肿瘤的”。
刘明邦慢慢的点点头说:“如果说是切除肿瘤,这种表达还不够准确。实际上,我们是用伽马射线直接把肿瘤给消融掉了。就像把一块儿肥肉放在火上烤,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完全化成油滴了。”
朱万平忙不迭地点着头。“这些内容你当然比我了解的清楚,然后呢?”
刘明邦打开手机图片,递给朱万平。“这是中国天眼系统测量参宿四得出的结论报告,您看看这最后一段话。”
朱万平接过手机,逐字逐句仔细看着:之前测得参宿四自转轴与地球夹角约为20度。但是随着太阳系公转,在参宿四爆炸时,这颗红巨星的自转轴届时将正面朝向地球。它释放出的高能伽马射线及宇宙粒子将如雨般经历31年拂过地球表面。
刘明邦接着说:“我们根据常识就可以判断,参宿四爆炸不会直接把地球也给炸掉,不然它在我们眼中就不会仅仅是夜空中的一颗星星了。但是从它核心迸发出来的这一束伽马射线呢?剂量小的话也许只会让我们欣赏一下绚烂的极光。
但是如果伽马射线的剂量特别大呢?这一束光会不会变身为伽马刀,把地球当做一块小小的肿瘤给消融掉呢?”
朱万平一脸惊骇地看着刘明邦。“有可能是这样的结果吗?”
刘明邦轻轻地叹了口气。“连感冒冲剂和番泻叶吃多了都能危及生命。那么伽马射线呢,脱离剂量谈疗效,都是耍流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