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颤……”
伊莫悄悄推开门,长期不用作班级教室的旧漆木门一阵吱呀,杜丽娘的唱词戛然而止。面对忽然出现的伊莫,齐东玥将台词本背在身后,竟有些许拘谨的羞涩。
伊莫方才在门口悄无声息谛听了许久。齐东玥的所有台词其实都只需要念出来,与表情、动作自然融通,口型对得上就行。反正旦角的唱腔一起,狸猫换太子的伎俩外行也压根听不出来。
齐东玥学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腔调,一字一句小声唱了起来,谨慎而温吞。一遍一遍,唱得很烂,却像海风吹起的波浪,带着小小的欢欣雀跃,奉献满腔蔚蓝的诚挚。
“前些天在网上找了几个录制视频看,画面糊得不得了,整得人没心情看下去,步态和腔调,一点儿都没学会。怎么样,唱得难听吧?”
齐东玥的眉毛耷拉下来,委屈又忐忑的模样,宛如捅了篓子当众致歉的小学生。
“我才刚到,没听见呀。”伊莫不看她,往左右瞟了瞟,找张凳子坐下来,摸出舞鞋往脚上套。
“我听人说,农村春节宰猪,猪就是这么叫的。”齐东玥低声试探着问。
“谁说的?你只是气息不稳、有点跑调而已,要是再专业点......”冲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伊莫抬头望着齐东玥“哈你中计了”般挑起的眉毛,仿佛听见自己的脸皮碎裂一地的声音。
静默半响,两个女孩相视大笑。
伊莫掏出另一双舞鞋递给齐东玥,“换上这个吧,我看你鞋子有跟,练起来很不方便不说,还磨脚跟。到时候蹭破了皮血肉模糊,再穿什么鞋都疼。”
齐东玥居高临下轻拍伊莫的头:“没事,我早就习惯了。”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很诚实,三下五除二将鞋换上,动作之麻利令伊莫咋舌。
没了第一次的犹豫、戒备甚至孤傲,想不到她还可以是这样的齐东玥。
伊莫含笑打量着她。
“转身,甩袖,抬手,再贴近脸颊一些,对对对!退,左、右,左、右,一直退,我喊停你才停。”
“哎,怎么有点紧张?真是难为你了。”
“放轻松放轻松,我只管育人又不吃人。”
伊莫跟吃错药似的精神出奇高昂,大约是满足了她心底那一点点好为人师的小心思,抑或是她苦练多年的技艺终于得以张扬于人前的小骄傲。到头来,或许仅仅是因为对象是齐东玥吧。
能这般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世上恐怕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伊莫握着齐东玥的手腕,不厌其烦地向她示范甩袖、收袖的动作,身体几乎贴上齐东玥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带着她一步一步,慢慢步调共振。齐东玥的栗色头发随着下午的光影泛出明灭的光泽,因比伊莫高了小半头之故,发丝搔着伊莫的鼻头,痒痒的。
伊莫感觉,齐东玥的手在微微发抖。她这才意识到,齐东玥可能不喜欢这样近距离的身体接触。冰美人的面具终究还是浸透入骨,是她......冒犯了。
伊莫松开手,后退两步,手指不自然地交叉于背后。刚才被齐东玥踩了几次的脚背隐隐作痛。
“下面看你的了,就按照刚才的步伐来,协调手上的动作,多练几次就好了。不急,慢慢来。”
齐东玥在原地像静止的钟摆一样愣怔片刻,长吁口气,失落道:“从小到大第一次觉得自己很蠢。”
那你一直以来得是有多聪明啊。伊莫心里这么想着,下意识跟着在嘴里念了出来。由于人类相互理解的不可能性,这话在旁人听来,或多或少有着膈应人的嫌疑,即便伊莫本心无此意。
齐东玥没什么反应,练习转身的间隙,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我没有其它意思,就是sart,lever,intelligent,ight……”伊莫干笑着,自己都说不去了。
“我有那么吓人么?几句玩笑还是开得起的。”齐东玥抖了两下手,眼看着就要流畅地将水袖收回来,闻言噗嗤笑出声,又歪了。
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伊莫坐在课桌上,双脚一前一后荡来荡去,学着何翼凡吹无赖口哨,笑嘻嘻道:“那就好,我嘴碎,有些话经常冲口而出。”
浮云飘荡,遮住西斜的太阳,教室里的光线霎时暗淡了许多。伊莫担心齐东玥看不清,跳下课桌将半掩的深蓝色窗帘全部拉开。阳光比来时柔和,不知已过了多久。
傍晚时分,齐东玥从便利店拎着一大袋可乐出来,弟兄们在鼓鼓囊囊的袋子里挤作一团,支楞着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听。店员从收银台后方探出身子目送提得费劲的她,一脸唏嘘——这阵势,没见过。
练习结束时,齐东玥主动提出请伊莫去xxx酒楼吃饭,算作是她大周末不辞辛苦的补课费。之所以选xxx酒楼,照齐东玥的说法就是,C城没有比这更贵的了。伊莫就差以死相逼,好说歹说才让齐东玥打消了拿钱洒洒水的念头。
“那请你喝可乐总行了吧?”
“我滴个乖乖,这才符合我的阶层啊。”
齐东玥原本叫伊莫在店外等她,这时候伊莫见状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拉过一个提手,两人一起使劲,好不容易才把袋子的平衡稳住。
“你这也太多了,我就没见谁一听一听买这么多可乐的。你真是不当家不食人间烟火。我家如果买这么多可乐的话,一般都是放冰箱里储备的,成箱成箱地买会比较划算。”
“我又不需要考虑划不划算。”齐东玥脱口而出,口气活像个油盐不进的后进生,大剌剌嚷着“读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统统给爷打工”云云。
“也是,您家就剩钱多了。”伊莫汗颜,跟开了闸的水坝似的自顾自说下去:“啤酒就更不能这么买了,从性价比上来讲,瓶装的会比这种罐装的更实惠,酒瓶还可以——”
“你会喝酒?”
“嗯。不仅会,还很行。”
“你不早说?!”齐东玥的漂亮脸蛋儿垮成苦瓜,脑门上大“遗憾”二字。
伊莫额上的青筋跳了跳。“这么说,兄台也是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