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相屋内之景宋宁不得而知,在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入定的时候,终于听到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她顿时睁开双眸,起身寻声而望。便瞧见一身着浅蓝对襟长衫的女子从容走来,三十上下的年纪,素面清雅不施粉黛,一头乌发也只用一根简单的丝带束起,一时间有些拿不住此人是否就是那传闻中的苏姓山长。
“可是武安侯之女?”
来到近前,女子面露浅浅笑容,很是随和。
宋宁福身施礼:“正是小女。”
女子点头,探手示意:“坐,不必拘礼。”
她行至上首落座,对宋宁开门见山道:“我姓苏,名兰君,承公主厚爱,暂代院山长一职。”
“前几日听人传信,你求了陛下入院一事,原我还在想你会何时来,想不到竟这般快,府里一切可都妥善?”
或许出于眼缘,宋宁对这位年岁长了一些的女子虽是初见却心生好感,她坐下身冲对方道:“劳山长挂念,一切都已妥当。”
“嗯,不错。”苏兰君点点头,望着二八年华的少女颇为感慨道:“如你般身份的贵女,倒是少有自请来此的,既然来了,以后便安心再此学习即可。每旬会休沐两日,届时也可还家。”
宋宁颔首:“多谢夫子指点。”
说罢,她将带来的名帖与束脩递与对方。
苏兰君示意一侧侍女将提篮接过,本人则道:“自古以来,世人对女子向学一事多有诟病,更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言论。”她轻轻摇头,目露大不赞同之色:“吾以为此言甚谬,女子读内可拓其心胸,外可助其生计。以家族兴荣来讲,女子在家为女,出嫁为妇,生子为母,有贤女然后有贤妇,有贤妇然后有贤母,有贤母则惠及子孙,此关乎家族兴荣长盛,怎能说是无才便是德?”
“是故,女子不学不能自养,无学则易心胸狭隘,致使家室不宁。”
这番道理宋宁冥冥中是有感触的,但从未如此深刻考究过,这一刻听完苏兰君的一番言论,如漫漫长夜中亮起的一盏明灯,她忽然就明白了长公主创立此院的初心。
这位女山长虽寥寥数语,却不可谓不大胆,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话其实才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或许放在如今世道下会被世人所不容。
女子于世立身本就不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从始至终身似浮萍,终其一生都需附于他人方能存活。却从未想过,或许也能自力更生,安身立命?
世人数以万万计,男女各占其一,怎就只有男子可以读科举,学贯古今。女子就必须在家作为一个附庸品呢?
若说智慧,身前这位山长的学识连钟离月都感叹不弱世间男子甚至高于大多平庸之辈,这就证明在同等的教育之下,本没有男女分别。
宋宁沉思,上一世自己活的浑浑噩噩,如陷泥沼。如果放在那时听此番言论,怕只会以为此女倒反天罡,令人发指。自古以来哪个女子不是将自己一生之命运附属他人之身?或父或兄或子或整个家族,如果离开了这些,才是雨打浮萍,漂泊无根。
而如今,能体会此番话中真意,大概也是有幸活了两世的原因,人生于天地间,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而今方才略明,何为自己。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宋宁发感,起身冲着对方郑重一拜:“宋宁受教了。”
若说初见宋宁被其一身不骄不躁的气量所染,心生好感。然寥寥数语间,却不曾想到对方竟能明白自己话中真意,苏兰君有些惊喜于面前少女的悟性,叹了两声“难得”,道:“倒是个通透的。”
她不禁对宋宁更加喜爱了几分,对于宋宁的身世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原本以为在那样环境下长大的女子如今能走到这里,定是一位心有谋算且城府极深之人,没想到对方难得还有几分常人难有的豁达通透,并未于那阴私内宅之中消磨了挚诚之心。
二人虽为初相识,却难得聊得投意。
接下来,苏兰君便给宋宁介绍了一些学院内课业分类以及日常作息等大小事宜,宋宁这才知道,这女子院与男子院还是有些不同。
男子院是以攻读四五经为主,又以历代大师的著作、讲义、语录、注疏为重要读物,皆为时下科考入仕的必由之路。
反观女子院,教授内容则广泛许多。常规的还是化与德行二类,又在德行之上除却传统的德言妇工之内的音乐、舞蹈、礼仪、绘画等课业,又增设了类似君子六艺中的算术、驾车、法、射箭四类,以及农、素问、木经等这些更通向于实务的课类,可谓庞芜繁杂,罗列甚广。
当然了,这些繁杂的课类并非都要有所涉猎,每个人只需根据自己能力所及择业主修便可。
当宋宁了解完这些后,心生震撼的同时又生许多遗憾,可惜这大齐只有白鹿这一所女子院。在这泱泱世道之中,这样一所凭空而生的学院没有足够的推广和传承,终归会是昙花一现,明珠蒙尘。
宋苏二人交谈甚欢,不知不觉竟时至晌午,苏兰君这才安排一位侍女带领宋宁前往为学员提供住宿的华斋办理入住。
辞别之时,苏兰君特意嘱咐:“若今后读遇到了不解之处,可随时来静阁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