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许翎竹回来时,林月清已将弟子重新分了组,偶有个别不满的,他或重新调配,或耐心安抚,训练再度开始,众弟子听从林月清号令,比方才更加整齐有度。 “我就说,应该让你留在这。”许翎竹走到林月清身边,“你原本就是负责弟子训练的。” “弟子日常训练,早有制度规则,我其实不常管。”林月清转过身,看见许翎竹——和她身后的两个大竹筐,怔住了。 “啊,那个,”许翎竹循着林月清的视线向后看去,挠头笑了笑,“不是说了,去拿瓜果嘛,但只有你和我吃,多不好意思,我就,给每个人都拿来了一份。” 林月清回过神,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转身,高声令众弟子暂停训练,休息一刻钟。 众弟子聚拢过来,见许翎竹竟拿了满满两筐水果,忙又惊又喜地道了谢,排队依次领取。林月清和许翎竹走到树荫下,安静了片刻,他忽然唤道:“翎竹。” “嗯?”许翎竹正在吃鸭梨,闻言抬头看他。 “到月末,我在这里帮你。”林月清却没有看她,目光仍落在远处,“我会和师父说一声,先让方恂帮忙照应月泉和惠时那边。” 许翎竹怔了怔,颇为意外:“真的?怎么突然……” “你不是说了好几遍,希望我来帮你吗?”林月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却十分认真,“如今南青剑派,是由我来做总管事,但论统帅之才,方恂其实不输于我。他生性淡漠,所以不愿去管这些事,但我想,若交给你,也是一样的。” “怎么会是一样的。”许翎竹撇撇嘴,又展颜笑道,“不过,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即使下个月,你仍偶尔过来一趟吧?” 林月清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以后每旬,我都过来。” ———————— 夏染南青,山林青翠,三个月期限已到,数百名弟子的训练卓有成效,四人之组,攻守配合,可以全然封住韩冬冥的攻击。 许翎竹选出半数弟子,随吴成思、方恂、韩冬冥和她下山,先与宋樑会合,随后一起前往朱夨堂。林月清、孔惠时和吴芷兰留下守备南青山,纪袁平直说他的伤势早已痊愈,亦可上阵杀敌,吴成思却不放心,将他和林月泉也一起留了下来。 朱夨堂位于辽州西崊郡,屋阁借山石建成,仿佛浑然一体。吴成思一行行至山门,宋樑上前,向守门弟子说明身份。 两个守门弟子见也知道来者不善,听对方说是南青剑派,匆忙回山禀报。不多时,谷重霜从山门走出,近百名黑衣杀手跟在他身后。 “你来了。”他望着吴成思,双眸如寒冰,“二十年了。” “是啊。”吴成思叹息道,翻身下马,向前走了几步,“你我之间的恩怨,该了结了。” “你我之间,没有恩,只有怨。”谷重霜冷然道。 吴成思一怔,又笑着叹了一声:“是啊。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应当向你道一声歉。” 谷重霜却冷笑起来:“道歉?吴掌门带着百余弟子来此,可真是好一个道歉!” 吴成思目色一暗:“我这一声道歉,确是真心实意,但是,你多次派出杀手袭击南青剑派弟子,这笔账,你我还要仔细清算。” “吴掌门,客套话就免了吧。”谷重霜冷哼一声,打了几个手势,身后黑衣杀手井然四散开来,皆抽出了腰侧长刀。他望着吴成思,目色狠戾,“叫你的弟子们出剑吧!” 他向前挥落手臂,黑衣杀手应声而动。南青剑派弟子见此,迅速集结成四人小组,冲入黑衣杀手之间,方恂、许翎竹、韩冬冥和宋樑也拍马而起,掠向敌人后方。 南青剑派弟子虽多,但分组之后,却比黑衣杀手略少一些。许翎竹落在两个杀手面前,长剑出鞘,蓝光一纵,那二人步子滞了滞,许翎竹已飞起右脚,踢中一人小腹。那人向后跌去,她已灵巧转过剑锋,挑落另一人手中长刀,又欺进一步,一掌劈中那人脖颈,将那人劈晕在地。 韩冬冥在她不远,正与一名杀手周旋。这一年间,韩冬冥苦心修炼,剑术已颇有进境,他凝神观察着刀势,又过了几个回合,突然身子一斜,避过砍向他右肩的刀锋,同时凌章剑紧贴刀刃,封住长刀动作,左手手起掌落,重重击在了那人手腕上。 长刀“当啷”落地,而凌章剑势未收,他正欲再补上一剑,忽听身后破空声疾响,他连忙向一旁跃开,长刀擦着他衣摆削过。他顾不得先前那个杀手,再退三步,举剑欲击,忽然身后又有一人,刀势如雷,直向他心口刺来! 前后夹击,他全无防备,眼见着刀尖已刺破了衣衫! ———————— 就在这一瞬息,一个清蓝色的影子如鹏
鸟般飞掠而来,许翎竹右手撑住韩冬冥肩膀,借力一跃,一脚踢断那将将刺入肌肤的刀身,另一脚正中那人胸口,将他踢出了几丈远。 那杀手受了内伤,虽不至丧命,但已无力再拾刀战斗。许翎竹双脚落地,又一把将韩冬冥拉到她身后,看准刺来的刀身,左手中指与拇指重重一弹—— 长刀如蜂鸣震响不绝,那杀手虎口处已鲜血淋漓,许翎竹再进一步,夺下长刀,又一掌拍中他肩膀,他撞上树干,半个身子都被内力震得麻木,再无法移动半步了。 “没事吧?”这时,她才回头,轻舒了一口气,问韩冬冥道。 “没,没有,对不起……”韩冬冥微怔,却又垂了头。就算他的确变强了一些,但好像,对她而言,依然只是一个拖累。 “要道歉也之后再说!”许翎竹道,拽着他躲过侧后方砍来的两个杀手,“先解决了眼前的敌人!” “是!”韩冬冥连忙应声,挡下一人长刀。许翎竹已松开了他的肩膀,闪身至敌方一人背后,出手如电,一掌拍在那人后颈,将他打晕了过去,随后矮身躲过横斩而来的长刀,旋腰扬起一脚,将身后那名杀手踢飞了出去。 寒星剑牢牢锁在剑鞘中,许翎竹始终没有再出剑。 她不想杀人。寒星剑剑风过于凌厉,方才她出手快了些,竟直接将一人长刀从中削断——连同他颈侧的血脉。 可她其实不想杀人。 朱夨堂今日就要灭亡,可以活下去的人……就让他们继续活下去吧。 只是,方才韩冬冥身陷险境,着实令她惊出一身冷汗。她未再远离,余光始终注视着身侧的动静。韩冬冥也打点起十二分小心,将剑势由急攻转为防守。数个时辰之后,局势终于逐渐倒向南青剑派一方,黑衣杀手渐渐只剩十余人,零星几人,最后,一个也不剩了。 只余下谷重霜,独自站在一地□□挣扎的残兵之外,与吴成思遥遥对望。 林野空阒,重云晦暗。 “好。”许久,谷重霜终于开口,那声音似一瞬苍老,却又更添了沉肃决然,“即使如此,也是你们以多胜少,我虽然败了,但并未输给你!” 吴成思望着他,不言。 谷重霜抽出佩刀,刀体莹白如雪,是极为上乘之刃。他举刀遥遥指向吴成思,厉声道:“吴成思!你敢不敢,亲自与我一较高下!” 吴成思眼眸微闪,终是踏上一步,握住了腰侧剑柄。 “师父,不可受其挑衅。”宋樑在吴成思身侧不远,见此忍不住出声劝道。 “无妨,这是我……欠他的。”吴成思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执剑在手,目光深凝,“好,既然如此,你我公平较量,再分输赢。” 话音甫落,二人同时拔足掠出,白刀灰剑狠狠撞击在一起,萧杀狂风如浪滔天,吹得南青剑派诸弟子几乎难以站立! “大家离得远一些!”许翎竹忙招呼众弟子向后退去。吴成思内力深厚,一把灰剑如龙似蛟,仿佛令满天阴云又沉厚几分。谷重霜的刀法本以凌疾见长,但剑气四面环围,他竟难以找到突破之处,只得见招拆招,一面尽力避免与剑锋相触,一面伺机离开剑气的包围。 许翎竹正专心致志地观战,忽听身后一人走近。 “他最多,只能再坚持一炷香。”那人正是方恂,他的语气一如往常般平静。 “我看也是。”许翎竹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她眼里,谷重霜大抵也算一个枭雄,枭雄,也是一种英雄。眼见着英雄末路,她难免有一些唏嘘。 吴成思大约不会,对谷重霜手下留情吧。 二人未再开口,看着吴成思渐渐将谷重霜逼至绝境。长刀终于脱手飞出,那把剑,毫无迟疑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满林萧瑟的风都静了下来,云影西移,天色愈加昏暝,吴成思握着剑,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面前距离他不足三尺的谷重霜。 谷重霜亦死死地望着他,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胸腔已被刺穿,血沫充斥口鼻,如泉水般向外喷涌。他嘴唇翕动,握上剑刃,双瞳憎恨、不甘,可最后,那眸光终是渐渐地黯淡了,他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手臂失去力气,垂落在身体两侧。 鲜血如晚花,一滴滴落在地上,吴成思又停顿了片刻,终于将长剑抽出。谷重霜的身子轰然砸落,他沉默着擦净剑刃上的血,收入剑鞘。 他回身走向方恂与许翎竹,问道:“众弟子伤亡如何?” “负伤者数十人,但大多只是轻伤,无一人有性命之忧。”方恂垂目道。 “好。”吴成思点点头,又皱眉看向朱夨堂余下的杀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你们有什么想
法?” 方恂和许翎竹二人都静了静,而后,方恂平淡地开口:“当斩草除根,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