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同光。
她就站在那,风吹开她的长发露出侧颜,恍然有种云开月明之感。
这样的距离,说近也不近,说远不远,像是能看清她的容貌,又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看不清楚。
只似乎能看见她微微仰着头,没有笑,淡漠的俯瞰这山川,于这红尘俗世中远远相望,有着遗世独立的清冷,又化在这千山万仞中带着易碎的惆怅。
这样的若真若假,若隐若现实在是惹人遐想,叫人既渴望她是真实的,却又害怕她的真实,恍惚间,看到的似乎已经不是人,而是想象到的神性。
看的久了,眼里印满了层层金红的光晕,高盛忠忍不住低头揉了揉眼,等再抬眼,却已寻不到那个恍然若神的身影。
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今日累的昏沉出现了幻觉,犹豫片刻,高盛忠有些踌躇,:“主子爷”
话还没说完,就见人神色淡然的吩咐,:“去查。”
高盛忠没敢多嘴,立即肃然应诺,:“诺!”
从另外一侧下山的陈琇被山风吹得清醒了些。
她刚刚在山顶犹豫徘徊了许久,到底还是没勇气跳下去,反倒被落日的景色吸引。
这壮美的山川叫人生出些勇气,怀抱了一瞬的暖阳,陈琇活着从山上下来了。
这会儿她飘似的往厢房去。
只是她一边走,一边不住的垂眉打量着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莹白洁润的手,手指纤细柔软,连指甲盖透出的都是莹莹的粉色。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玉指纤纤
这些绉绉的溢美之词,从来都是陈府里真正的‘金枝玉叶’才配得上的。
而落在陈琇身上的,永远是野稚插了彩羽也变不成凤凰的嘲讽。
陈琇自幼生在乡间,放养式的野丫头哪有贵族娇小姐一般娇养的说法,上山下田,爬树摘果,下河摸鱼,风吹日晒过的糙。
还在乡间的时候不显,甚至还有人夸陈琇长的俏,可进了京城里,连府里丫鬟都比她白。
后来在府里关了三年,倒是捂白了不少,可上一世的陈琇犹嫌不足,处处比着她嫡姐的模样,又到处打听了方子,自己也试了不少却连眼下一半的效果都没有。
陈琇捂着自己的双手匆匆往厢房去。
说实在的,到了这会儿陈琇还是有些飘忽,今日约莫午后,她是被一阵浓烈的臭味给熏醒的,从地上爬起来一看,就见身上染了一层厚厚的油污。
陈琇勉强就着屋里的水擦了擦身上,却根本擦不干净
实在太脏了,忍无可忍的陈琇只得临时带上寺庙的缁衣去溪边草草洗漱一番,在那,陈琇发现了自己身上惊人的变化。
庞的不说,只那一片雪白就能让人晃花眼。
但陈琇却丝毫笑不出来,她从前被嘲讽木头,众人觉得她半点灵气也没有,六分的容貌被小家子气衬的只有三分这些话说的难听却也是实情。
后来,陈琇进了王府,听得更多的是讥讽她自不量力,心比天高。
说实话,那些年明明吃足了苦头,陈琇却自觉没什么长进,因为她进府后就被嫡姐完全掌控住了,再后来,就是于她而言堪称绝望的痛苦。
那是夺嫡的关键时刻,血雨腥风里是数不清的阴谋诡计,所有人都绷紧一根弦,时日越长绷得越紧,端看哪一日谁先绷不住了早死早超生。
那样压抑到让人窒息的时刻,唯有肃王,一如既往甚至是更为稳重和沉得住气特殊时刻有一个这般稳得住的‘靠山’实在叫人安心,不少朝臣难免向肃王靠近了些。
唯独陈琇在怕,在恨,在怨。
因为他将压在心中的委屈,愤恨,恶劣、阴骘,所有的不堪和压力都尽数发泄在了浅薄又身份卑贱的陈琇身上。
那段时日,陈琇的床头总有方棉巾,每日都沾着血迹得去换新的——
那是用来捆着陈琇的嘴,不让她发出太过痛苦的声音,或是防止太过激烈的过程中她可能的咬舌自尽。
陈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只知道每日睁开眼的时候,一脸温婉笑意的嫡姐将所有尾首处理的一干二净,随后又用疾言厉色或是蒙蒙软语将陈琇这个糊涂蛋糊弄住。
陈琇的骨头被权势和富贵、暴力和羞辱一寸寸的碾碎了,被甜枣和巴掌来来回回收拾的服服帖帖,做了个浑浑噩噩的糊涂鬼。
直到陈琇躺在病榻上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那些软硬兼施的手段没有继续落在她的身上,陈琇这才清醒了些。
可陈琇的一辈子已经被糟践完了,那些贵人们也不会让只字片语的不是从陈琇的嘴里漏出去。
现在,陈琇又得了一世,可这一世的她能做什么?被嫡姐三言两语就收拾的她能报复的了谁?
更甚于,她不知从哪沾染的鬼东西,变得更有价值。
被‘免费的馅饼’噎死的陈琇实在怕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免费的餐饭,哪怕只是一口,来日只怕都要你削骨剔肉的还。
陈琇回了屋,失魂落魄的坐着,半晌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常嬷嬷匆匆推开门,看着屋里的人影,她先是松了口气,随后怒色冲冲的质问道,:“姑娘怎地还如此没规没矩,去了哪也不与人知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