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苏正趴在机台上捡切割废料,袋里的手机嗡嗡个没完,她知道是胡岩,忙着呢,不想接。
可耐不住胡岩没完没了地打,她戴着手套没法滑屏,只能用下巴,滑了好几次才成功。胡岩含含糊糊地,也不说具体什么事,只让她马上到办公室去一趟。
江落苏推门带着怨气:“找我干嘛呀?我那儿正忙着呢,”她一抬眼,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脑子有点懵:“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沈沧行还没啥反应,胡岩先走过来了,抽了张湿巾,上来就往她脸上招呼:“你看看你,弄一脸灰,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江落苏连连后退:“我自己来。”搞这么亲热,多让人误会。
沈沧行坐那儿像尊佛,此刻脑子里金光乍现。二十多岁,女的,长得还挺漂亮。他眯着眼打量江落苏,裤腿卷到脚踝,蓝衬衫扎在腰里,袖口恨不得撸到肩膀上,脸蛋嘛,除了看起来脏了些,倒是不亏待漂亮二字。
东阳不大,这一行又哪来那么多女技术员?那天在牛味馆时他就应该想到,可偏偏一叶障目。
他摇头笑了,笑自己跟江落苏之间怎么有那么多巧合?他明知故问:“你又怎么在这儿呢?”
“我,我上班啊。”
胡岩脑袋像上了发条,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道在问谁:“你们认识啊?”
“算,认识吧。”江落苏答。
胡岩做了个自认为多此一举的相互介绍,沈沧行看上去倒还算平静,就是江落苏,一听说对面这位就是盛洋公司的老总,表情那叫一个瞬息万变,震惊,质疑,懊悔,最后竟然还透着点万年难遇的羞涩,把胡岩搞得云里雾里。
三人坐在各自的位置,就着洗碗机水箱的单子又讨论了几句。江落苏和沈沧行很默契,都没再提及之前多次偶遇的事。工作场合只谈工作,谁这个时候主动寒暄,倒是有套近乎的嫌疑。江落苏向来清高,不愿意去做有意攀附的那一个。
聊得还算投机,沈沧行故意考验,问了好几个刁钻的技术性问题,不过都难不倒江落苏。她虽然不爱瞎表现,但隐藏实力也不是她的个性,每个回答都让对方挑不出刺来。结束前,沈沧行提出想去车间里巡视一圈,胡岩正好接到一通客户电话,就安排江落苏陪同。
两人并排走出办公室,立场之分明,一个甲方,一个乙方,多一句与订单无关的话都没说。
江落苏进了车间就没得消停,路过一楼的油压机组,顺便解决了一个产品毛刺的问题。走到二楼,又被工人缠着不放,修理好了一台打磨机。好不容易到了三楼成品区,以为这趟算是走到头了,又揪出一个偷工减料的。以她的性格,看见不说得憋出个好歹,所以也顾不上沈沧行这个外人在场了,逮着人家就一顿训。
沈沧行也不着急,云淡风轻地在一边看着江落苏忙活。要说刚刚在办公室里,她那些犀利的回答在他看来顶多也只是纸上谈兵,可此刻不一样,亲眼目睹江落苏妙手回春般地解决生产难题,又熟稔地操纵着机器。明明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面对一帮五大三粗的糙汉,骂起人来也毫不怯场。他开始理解林澈了,为什么那天能震惊成那副样子?
巡视完车间,沈沧行要走,江落苏送他下楼。
进了货梯,闭塞的空间里,两人大眼瞪小眼,尴尬得不行。江落苏装了一早上了,实在忍无可忍:“那个,你的衣服我改天洗干净了还你。”
“一件衣服而已,不用还了,”沈沧行偷偷松了口气,这丫头再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喝了孟婆汤,把之前的事都给忘了,“哦对了,早上那大爷怎么样?”
电梯下至一层,江落苏先一步走出来:“看样子没什么大问题,他儿子陪他上的救护车,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气氛冷了几秒。走在前头的江落苏突然回头,她不打算再压抑天性了,想什么说什么:“沈总,我发现你这人太不老实了。”
这话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沈沧行疑惑她这个“不老实”指的是哪一点:“我怎么了?”
谁料江落苏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学他:“办了家小厂子,”说完瘪瘪嘴,才恢复了本来的声音:“盛洋就是你口中的小厂?还玩隐瞒身份这一招,怎么?怕我惦记你的钱啊?”
说完这句江落苏就后悔了。那天在牛味馆,她那番话可不光是惦记人家的钱,就连人都没放过。她现在想起自己当时由心而发的语气,和沈沧行莫名其妙的“好言劝导”,尴尬得恨不得抠出一座城堡。这件事她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
“沈总,”她硬着头皮:“那天在牛味馆的话都是我瞎说的,你别当真啊。”
“哪天?什么话?”沈沧行把纵横商场十六年的演技全用在了此刻。
忘了?
江落苏的表情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也对,盛洋的老总是什么人,每天谈的都是成百上千万的生意,哪能记得她一个丫头片子说了啥?早说啊,她为这事儿汗颜了一早上,感情是白尴尬了。阿弥陀佛,她还挺要脸的。
“没什么,就是,还没谢谢你呢,请我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