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的货是厨房水槽,单个包装,30件堆放一个地托板。要想把货物送到货车上,必须得用到叉车。黄麻子很同情江落苏,站在高栏货车上替她鸣不平:“小江师傅,你又得去看人脸色了。”
江落苏耸耸肩,一副无所吊谓的样子,实际心里烦躁得很。她方向感差到极点,开车一直是弱项,去年拿的驾驶证,科目二考了三回。教她的教练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肥头大耳的,收了她不少香烟和饮料,可练车的时候照样没对她嘴下留情,不光骂,气急了还拍她大腿,搞得她考个证出来右边大腿肿了半个月才好。
她连小汽车都开不好,叉车更是碰都不敢碰。全山石唯一会开叉车还办了叉车证的只有韦立冬一人。韦立冬全厂最看不顺眼的就是她,但凡工作上需要他配合点什么,人家把架子都端成太上皇。江落苏年纪轻,气量大,总劝自己不跟小人计较,当下也只能挤挤笑脸,去车间寻这位“太上皇”了。
韦立冬这会儿正蹲在地上倒腾模具,也不是什么急活儿,啥时候都能干,但偏偏来找他的是江落苏,那这活儿可不比卫星发射还要紧了。
“开叉车啊?你要等会了,我这套模具得抓紧弄好,明天要排产的。”
江落苏做了个深呼吸,心里狂念大悲咒,语气还得客客气气的:“帮帮忙,要不先把货叉上去,人家物流车等着呢。”
韦立冬站起身,看她的眼神带着挑衅:“那没办法,我这模具也等着用。”
“要不这样吧,你去开叉车,模具我来帮你修。”
韦立冬摘掉沾满油污的手套,随手扔在旁边的车床上,笑声阴阳怪气:“知道侬小江师傅本事高,前脚刚要替换我们冲床组的工序,这后脚又要来揽我的活儿。侬嘎结棍,嘎嘛叉车自己开好了呀?”
江落苏气笑了。
看把他给牛的,会开个叉车就跟会造原子弹一样。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韦立冬,转身就走,离开前还不忘回赠他一个蔑视。想凭着这点能耐就拿捏她,江落苏心想,别说门了,窗都没有!
不就是一辆叉车吗?想当年她刚入行的时候,把机器车床拆得粉身碎骨也都安回去了,这点事儿能难住她?
江落苏不蒸馒头争口气,撸起袖子就爬上了叉车。坐上去后才开始慌,这么多根档位,哪个是哪个她根本分不清。她后悔了,不该一时冲动爬上来,现在这会儿骑虎难下,站在不远处的韦立冬正用一脸看戏的表情等着她出糗呢。
她死要面子活受罪,就算是吓死也不会下车。好在脑子转的够快,她打开某个短视频软件,输入关键词:叉车教学,然后用一分钟熟练了各个档位,信心十足,瞬间觉得自己是一个驾龄超五年的老司机。
松手刹,推动前进档,选择乌龟档,叉车在她的操作下稳步前进。可前方堆放货物的空间太过拥挤,要想把货叉出来,光前进还不行,得学会打弯和倒车。
江落苏一鼓作气,叉起一托货,转动万向轮,脑袋往后瞅,一脚油门下去,地动山摇。只听见身后轰地一声巨响,墙粉四溅,她整个人都懵了。
周围听到声响的员工都围了过来,就连黄麻子都跳下货车来查看情况。
“好家伙,小江师傅,墙都被你撞碎了。”黄麻子看着江落苏身后缺了一大块的墙面,连连惊呼。
韦立冬一路小跑过来。他原本是打算来看笑话的,可看见坐在驾驶位上的江落苏脸色煞白,吓得眼睛都发直了。认识这么多年了,这小娘逼天不怕地不怕,哪里见过她这副德行?这么想来,他良心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又害怕闹这么大动静被胡岩知道,心虚得很,扬着手让江落苏下车。
江落苏耳鸣了,不知道是吓的还是震的,根本听不见韦立冬说话。只糊里糊涂看见韦立冬给他挂了空档,抵住墙壁的车轮这才终于停止转动。
她下了车,明明心脏跳得跟擂鼓似的,还硬着头皮装出临危不乱的样子,冲着工人们道:“没事儿,不小心蹭到墙了而已。”
江落苏自己溜回了办公室,趴在办公桌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心惊肉跳后,她又羞又恼。气韦立冬借工作泄私愤,气自己不争气跌了大面子,还忧心那块被她撞毁的墙壁。今天胡岩出去跑业务了,明天等他回来,她该怎么厚着脸皮解释啊?
夜里,家里就一人一狗。太白睡了,江任杰也不知道在哪鬼混。江落苏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预感今晚的睡眠不会太好。
她从小有个习惯,但凡白天受了惊吓,晚上必做噩梦。小时候看一部僵尸片,晚上能被僵尸追一整夜,非得追到她放弃抵抗,主动送给僵尸吸血为止。
有风,窗外的银杏叶子沙沙作响,似乎有助眠功效。江落苏总算闭了眼,昏昏沉沉中,梦境果然找了上来。
她梦见自己会开叉车了,不光是会在地面上开,还学会了飞墙走壁。这会儿眼前的景象,自己已经开着叉车飞上了车间的天花板,还倍儿嘚瑟,朝底下的韦立冬抛出各种各样挑衅的眼神。突然,嗖地一声,油门和方向盘猛然失控,叉车载着她在车间里横冲直撞,不仅把天花板撞了个洞,还一路穿墙而过,把车间都给掀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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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岩刚好从外面回来,发现出门时好好的厂子,眨眼间被江落苏拆毁。学着他妈邱凤彩那套,一屁股赖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我的厂子,我的心血,江落苏,你赔我厂子。”
江落苏自己干了亏心事,可怜巴巴地走过去,连安慰都不敢大声:“你别哭了,我赔,你说,要我怎么赔?”
胡岩用食指指她,怒目圆睁:“你给我坐在这儿砌墙,什么时候把这车间的墙砌好了,什么时候你才能离开山石。”
日升月落,春夏流转。画面中,江落苏的头发从黑变成了白,她坐在砖石堆里,手里拿着把砖刀,正在一丝不苟地修补墙面。黄麻子路过同情地问她:“小江师傅,还要砌多少年啊?”
她的声音都沧桑了,沙哑着回答他:“快了快了,再砌十八年就差不多了。”
这时,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江落苏这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头发都湿透了。这梦也太阴毒了,砌一辈子墙,那比被僵尸咬死还要悲催。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看见江任杰鬼鬼祟祟地溜进了房间。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她走到江任杰房门口敲了敲门:“从明天开始宵禁,超过十二点就别回来了。”
江任杰本来想装睡的,但他女儿揪着他不放,又重复问他:“听到了吗?”
他只能乖乖回答:“听到了。”他几点回家,取决于牌局几点结束,管他的,先应下再说,明天的事谁又能保证得了呢?
江落苏去卫生间冲了把脸,回来后清醒异常。睡是睡不着了,可她也不想浪费时间用来胡思乱想。
她坐到桌前打开了电脑,决定继续琢磨她的激光切割图纸,抓紧把三道工序的事儿解决了,说不定还能在胡岩那儿将功补过。
这样,他总不好意思逼着自己砌一辈子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