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九当天,因为16班全员出镜,学校的化妆老师忙不过来,挑着人少的班级揽活儿,到最后,竟然没有一位老师愿意接下16班。没办法,耀耀只好把自家媳妇带来操刀了。
师娘一在门口亮相,全班集体发出嘘声。很漂亮,着一身改良款藕色旗袍,清婉气质顿生,黑发挽在脑后,复古的格调与耀耀的港风堪称两相映照。耀耀曾在课上提到过老婆和他是博士同门,拱到这株白菜真是便宜他了。
伊莫双手叠放在膝上,温驯地仰起脸,师娘摆开一排刷子,在她脸上涂涂画画。耀耀让大家早上把衣服换好了再来,伊莫穿着累赘的长裙挤公交,被少见多怪的市民们当猴看,时常冒出后背一凉的阴森感。临了下车,裙子还被车门勾抽丝了。
得赔。
徐缓顶着生帽,穿着宝蓝色戏服,声称自己是骑车过来的,等红绿灯的时候还被一个不男不女的人妖给街拍了。
“你?穿成这样怎么骑车?”
徐缓靠在课桌上,伊莫难以置信地打量他。不过话说回来,徐缓这身打扮,与其说有着生的儒雅,毋宁说褪不掉大男孩的可爱,谦和与桀骜的完美圆融。
“我,”徐缓一字一顿,“用双脚蹬过来的。”
“瞧把你能的。”
徐缓捏着下巴端详伊莫的脸,若有所思地沉吟,把伊莫看得脸皮发麻。
“我脸上有东西?”
“口红太艳了,不适合你。”
伊莫愣了愣,指指教室另一端人群簇拥之处。师娘正给“杜丽娘”画着极不适合她的挑眉,被众人围观,女主角轻闭双眼面不改色。“懂不懂什么叫舞台妆。”
“哎哎哎,徐缓,过来给哥看看,这破布条怎么老系不上啊,愁死我了。”
徐缓欲言又止,何翼凡嚷嚷着冲过来,要徐缓帮他往脑门儿上拴头巾。伊莫窥一番何翼凡身上的草鞋、短裤和白褂子,忍俊不禁。
后来耀耀进来抓壮丁,勒令男生都去帮忙搬舞台道具。伊莫待徐缓他们走远,转身面向墙壁,掏出纸巾开始擦嘴唇。匀了匀,再抿抿唇,大约淡了一层。
“干嘛呢?鬼鬼祟祟的。”
伊莫一个激灵,眼疾手快,把染红的卫生纸团作一团,攥在手里,对朴之予赔笑道:“杜老夫人在上,小老百姓哪敢藏着掖着的呀。”
朴之予穿着老气横秋的戏服,整个人却无比亢奋,太不入戏了。嘴角粘着着颗假痣,随着朴之予说话的动作不断上上下下,强烈的形象气质反差无比滑稽。
“小伊子,”朴之予脊背一挺,“速速给本夫人买点吃的去,饿了。”
“嗻。”
伊莫膝一屈,鞠了个绅士礼,扬长而去。
四中的大礼堂豪华壮丽,隔几年便有校友捐款以资扩建翻新。外观中正气派,夜晚时分厅内更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隔老远都能一览无遗。虽然选址偏僻,但也不妨碍其在C城享有“沧海遗珠”的盛名。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起的。
阔气的直接好处是,高中部浩浩荡荡的人群竟然都一锅装下了,就和能装下整个班的《牡丹亭》一样,令人大开眼界。除了视野最佳的领导席之外,16班空空如也的班级区域令附近的同窗匪夷所思。
“他们班该不会在教室里集体煤气中毒了吧?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我看是你脑子煤气中毒了吧。你腾只眼睛出来看看节目单行不行?别一天到晚到处瞟靓妹。”
耀耀听着身旁两个孩子对话,狡黠地扶扶眼镜,笑而不语。
所有人各就各位,灯光倏然亮起,伊莫她们从舞台两侧冲出来,来了段“叛逆理科生”的开场舞。灯光从头顶与舞台边缘打过来,双眼不适的程度胜似罹患白内障。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习惯。
开场舞结束后,伊莫飞速躲到幕布后,举起与齐东玥胸前别着的那枚毫无二致的麦,紧张地注视着舞台中心。那么多个周末,对了无数次的口型,这次可一定不能有差池。
徐缓和齐东玥的台词背得与原著不差分毫,无论是对白的默契程度还是对待与女孩子肢体接触的态度,徐缓都自然了许多。
伊莫的目光就如此追逐着他们,直到柳梦梅退场,春香搀着杜丽娘慢悠悠踱了半个舞台,眼看就要到达散立着几排假花的抽象派后花园时,她才终于捂着话筒清了清嗓。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杜丽娘惟妙惟肖的无声表演,伊莫只需在被重重遮挡的三尺之外全神贯注地配合便好。
或许从未有人想过,平时只能在戏曲频道上听到的专业级演唱,而今却活生生地闪烁于眼前。
面对火焰般包裹向齐东玥的如雷掌声,伊莫不禁恍然,从身体深处涌上一阵幕后英雄的悲壮。她放下为了观察配合齐东玥的动作而隐秘撩起一角的深红色幕布,悄悄退走。
多少人觉得方才不过是噪音聒耳,仅仅是为了齐东玥这个人而拍手击节呢?
师傅告诉她,当代年轻人没有几个是由衷热爱戏曲的。所以你很幸运,遇到了我;而我更加幸运,遇见了你。
舞台剧的结尾,柳梦梅与杜丽娘执手相看,重演着古今为世人所喜的大团圆结局。流水线舞蹈队在他们身后如大屏幕背景一般跳着收场舞渲染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