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看望久未谋面的外公外婆,也是为了平复心情,两周的暑假虽短,伊莫还是如往年那样回了小镇。
没见过的小孩舔着冰棍在水泥路边大声追逐;连排两层民居外,腊梅枝向天空勃发;矮墙院落里,一些老人熟悉的面影消失不见……这座小镇正随着伊莫的成长而衰老。触目大多是老弱妇孺,年轻人比离开时更加鲜见。
直到看见水果摊前码得整整齐齐的大西瓜,伊莫心中挥之不去的凄凉感才被稍稍冲淡。从前的夏天,冰箱里的西瓜都是她经手的。伊莫没有提前通电话,抱着刚买的见面礼叩开门,外婆见到她的意外之喜溢于言表。伊莫探头看看外婆身后有些幽暗的老客厅,不出所料,外公果然又晃去了茶馆。
“你师傅家小儿子昨天从苏州寄回来了螃蟹,让你中午去吃呢。明天早点儿出门,顺便把这一篮子柠檬给她带过去,颜色好个儿又大,泡水味道好。”
外婆在厨房挥着菜刀,菜板剁得咚咚响。
“她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伊莫大惊。
“我说的。你妈不是给你外公买了个手机吗,我一个电话打过去,你师傅正好在邻桌打麻将,她一嚷嚷‘我徒弟回来看我了’,全茶馆儿的人都听见了。”
“……”
“还有啊,九组老张家小孙子考初中,说是想往城里好的学校考,叫你去给补习补习。他问我怎么把外孙女养得这么乖的,我说我从小就教育你,要是不听话啊,把我们家财产捐了也不给你留一分钱。”
补习?看来外界对四中的误解还挺深,也不是所有人学习都很好,比如她。
“好。”
“真爽快,我还以为你要耍赖皮呢。”
没上过学的外婆其实并不知道传闻中的四中多么厉害,只是在小圈子里听多了旁人的夸赞,她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外孙女引以为傲。
“我怕你把财产捐了。”
“……”
沿着上学时的路走过,路两侧的稻叶被毒辣辣的日头晒得耷垂下脑袋,推开师傅家的黑漆铁门,高大的老梧桐正是蓊郁的时节。师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她唱一段,检查检查死读有没有磕碜了她的水平,以往练的嗓子还打不打得开。伊莫献完丑出来,老张家的熊孩子从《再别康桥》问到她有没有对象......
大概是被昨天那群小孩唤醒了怀旧的胃,伊莫买了支甜筒,还没吃到河边,奶油便顺着包装纸化得一塌糊涂。
河边幽绿的啤酒瓶碎片被水和沙石磨钝了棱角,河面上细小的波浪簌簌响起。从没见过海的伊莫,小时候总爱自欺欺人地把它想象成海潮的雄音。
徐缓说,海的声音比你所想的要大千万倍。
一不小心又想起了他。伊莫抱膝坐在河边。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今天可不是漫画出刊的日子。她心软时,暗悔那一脚是不是踢得太重,想想他气死人的所作所为,转而觉得自己下手还是太轻。
如今,大家戳破那层薄如蝉翼的心防,把所思所想全都剖解开来。下次,她又该在夹缝中如何自处。
为了尽可能不让齐东玥感到疏离,伊莫确实无意中说过容易令她幻想联翩的话。不过以后,不会了。无论如何自责已没有意义。说到底,齐东玥还是外表要强,内心却比任何人都更加孤寂落寞。若真如徐缓说的那样,她缺少的和需要的东西,伊莫永远也给不了。
渔夫哼着歌撑篙靠岸,惊起的青蛙从草丛间蹦到伊莫脚边,她一声轻呼跳了起来。末了,她拍落裤子上的沙,笑着目送青蛙蹦向另一丛草地。
我不想再见到你。
果然是绝顶假话。
徐缓正出神,齐东玥推门而入驻足张望,与他四目相接时,噙着笑点头致意。
“来得好早。”
“没道理让女生等。”
齐东玥把手包放在身侧,徐缓选好拿铁,问她要点什么,她脱口而出——焦糖玛奇朵。
“我以为女生怕长胖都不会要这个。”
徐缓半是寒暄半是拉远主题。其实他和齐东玥一个团支一个班长,除了商洽班级事务之外,几乎没怎么说过额外的话,连今天的会面都是齐东玥在班群里私下邀约的他。他为今天的谈话困扰,不知道在让她直面现实的基础上,怎样将对一个女孩的伤害减到最小。
“我都来星巴克了,还会在乎这些?”她只是笑,“你对当代女生怕长胖的心理这么了解,不会都是从漫画上看来的吧?”
“不全是,我妈也成天叫嚣着塑形,全家都跟着她时不时吃斋。”徐缓捏捏两颊,委屈道,“我都瘦了。”
齐东玥煞有介事地歪头仔细打量他,故作严肃道:“脸也绿了。”
店里的客人不多,侍应生很快把咖啡端了上来。齐东玥啜了两口,抬眼正色看着徐缓。
“没记错的话,今天是第2天了吧,你的毅力已经超过我很多没恒心的追求者了——虽然你不是其中之一。那么,现在能告诉我‘美丽的伽西莫多’是什么意思了吗?”
徐缓没有被齐东玥突然的单刀直入搞得手足无措,共事久了,她雷厉风行、办事毫不拖泥带水的性格他早有领略。这也正是她连任两年,不出意外还会继续接手第三年的原因所在。担心伤害她?是他多虑了。
“伽西莫多终其一生也没能让爱丝梅拉达爱上他。你的长相和他自然是霄壤之别,伊莫也远不及爱丝梅拉达漂亮。当然这不是核心。伊莫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你对她的感觉是不被世俗认可、也绝无未来可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