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烛黯淡,蜡炬滴得烛台狼藉,这几间不见光的屋子,日夜点着烛火。
李辞背手缓缓踱步,他的雄心壮志也似见不得光,一味隐在暗处。
思及此越发心口憋闷,吭吭咳嗽起来。当年那场大火,为拖出先太子尸体吸入太多烟尘,他落下咳嗽的毛病。
款步走到桌案,李辞提起食盒闻了闻,油腥味直冲脑顶。
贵妃想用这样的法子杀他于无形,可见李效是庸人。等不及要杀他,让亲儿子上位。
李辞提着食盒转入暗门,独自走过幽深逼仄的甬道,从花园假山的雪洞出来。
“喵。”
他唤一声,十几只猫立马围拢上来,尾巴擦在腿畔。倒掉食物,野猫们涌上来吃得津津有味。
李辞笑了,倒不是笑这些野猫因为他吃得过于肥胖。而是笑絮儿也想拿贵妃赏的食物喂猫。两人微妙的灵犀感应使他高兴。
临近中元节月渐圆。李辞抬头望月,泛蓝的光辉铺在他脸上。这两年他见不到太阳,偶尔在夜间活动,孤独得如同那枚冷月。
好在今夜月旁有星,不再那样孤零零。
人与月都是趋向圆满的,哪怕阴阳相隔。中元节这日,按习俗人们在路边设祭,烧纸烛供奉先祖,之后往城外惠泉河放灯祈福。
本是民间祭祀习俗,因这朝太祖皇帝是布衣出身,不敢忘本,便让皇家循旧礼过节,亦是做出与民同庆的亲和姿态。
一大早,絮儿与集美张罗着中元祭的事。差人买来香烛纸钱,又亲自动手做了好些漂亮河灯。
集美叠好河灯,见絮儿呵呵笑着便问:“小姐笑什么?”
“你瞧。”絮儿说着把一包纸钱递来,上面写着:中元胜会孝女白絮儿虔备冥财,故显考白恩桂老大人正魂收用,早登仙界。
逗得集美笑个不停,逐渐涨红脸。“小姐尽孝过了头,老爷还没死呢。”
“有的人明明活着,已经死了。”絮儿笑道。
她笑得一脸无邪,无意中瞥见集美手上的纸元宝,转了脸色,“是给巧莺的么?”
集美轻轻点头,“她那年惨死,四肢钉在木板沉到惠泉河去了,都没法子入土为安。”
说着叹口气,“那会儿我不过十一岁,无力替她做什么。前年起每年给她烧些冥资,希望她能转生到好人家,不再受苦。”
絮儿端着集美做的河灯细看,上头画了一朵荷花,“真别致,巧莺收到肯定很喜欢。”
集美没奈何地笑笑,手上不停叠着纸元宝,“她最喜欢荷花了。那年倘若不去采荷花玩耍,就不会撞见老爷,也就不会被姨娘妒恨。”
见她心情愈发沉痛,絮儿拍着她柔嫩的肩膀安慰,“巧莺没错呀,你们那天煞的老爷才该死呢。自家色迷心窍,倒让女人为他斗得头破血流,连十一二岁小姑娘都不放过,不是禽兽是什么?希望他人早日出事,阿弥陀佛。”
洋洋洒洒骂一通,又怕话说重了引集美想起旧事,连忙剪断话题,“欸,咱们要不要替王爷预备一些?”
集美抬袖抹泪,神色悚然,“小姐,王爷健在呢。”
絮儿笑着打哈哈,“哎呀想到哪儿去了,他母亲与亲哥不是没了么,中元节该祭拜一番才是。”
集美揉着额侧,只觉笑得头疼,随意收拾祭拜物件回房歇息去了。
絮儿提起预备放给白家人的河灯,眼珠子骨碌碌转几转,撩开帘子跑进正屋找李辞,人未到声音先扬。
“王爷,今天中元节,准备好过节了么?”
暗阁一处门隐在李辞的床板下头,他刚进来躺好便遭此一问,不觉眉心微扣,“这会儿替我张罗过中元节,是不是早了些?”
旋即唇边勾起惨淡笑意,“好歹等我死了再说。”
“谁说你了?”絮儿噘嘴恨向纱帐,“是说先皇后与先太子,他们是你至亲。若想祭拜,我和集美替你张罗。”
李辞闭上眼凝神细想,母亲与哥哥的脸交替浮现。
母亲还是清瘦的模样,掩着帕子咳嗽两声,笑着冲他招手,“你又和太傅吵嘴了?听说你问人家‘为君既要亲贤臣远小人,怎的父皇亲小人远贤臣?’吓得张师傅直说教不了你呢。该打,该打。”
手上作势要打,却拉他到身前紧紧搂着,指着桌上的点心说:“牛乳蒸酥酪,特意给你留的。读读得饿了吧?”
他抬眸看向母亲,她过分白的面颊微微凹陷,腮上覆着久病未愈的潮红,眼尾有些细纹,笑起来才能瞧见。
如今他已及冠,母亲却永远停在了三十五岁。
而哥哥的面目仿佛久不住人的屋子,蒙上厚厚尘埃,叫他看不清。
自打母亲过世,他们兄弟二人分别由当今皇后与贵妃抚养,聚少离多。
再次独处便是那年御房火场,他拖着昏迷的兄长逃命。哥哥眼唇紧闭,面色发青,再没醒过来。
“不必费事。”李辞声音低沉下去。
他的委顿如水淹到絮儿身上,满心满意的快乐顷刻褪去。
她想李辞确实可怜,对他好的亲人全死了,虽有个亲爹却得同几十个人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