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六成叫来!”琢磨了好长时间,老五冲着老六使了个眼色。
老六点点头,便在人群中寻起了林六成。
林六成自恃跟丑女和秦三娃认识,正在人群中吹嘘呢,肩膀头子突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吓得他半截身子都矮了下去:“妈呀,谁吓!”
“喊叫锤子呢,别在这里显摆了,我哥叫你呢!”老六沉声说。
林六成一听老五叫他,顿时把龇牙咧嘴的表情生生卡在了脸上,艰难地收了回去,变成了讪讪的笑容:“五哥,又要请咱村人喝酒呀?”
“废话咋这么多的,走不走?”老六没好气地说,身子一转,已经在人群中往老五跟前挤了。林六成不敢怠慢,跟着挤进了人群。等挤到了老五身边,老五在林六成耳朵跟前嘀咕了几句,就让他离开了。
刚才围在林六成跟前听他胡吹乱谝的那些人,跟林六成想法差不多,也以为老五要趁着今天热闹请村里人喝酒,便巴巴地望着林六成在人群中乱挤,望着他和老五咬耳朵,希望林六成能带回来令人振奋的消息。谁知道林六成和老五分开后,便拖着他那条跛子腿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事情的结果确实令人失望,不过,谁也没把这当成一回事。看不见林六成后,众人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向了丑女和她正在采访的村民。
有些采访内容是小河村真实发生的事情,有些是受访者添油加醋硬想出来的。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受访者的演绎。当他们用乡野间最粗俗的语言把众人熟悉的生活场景讲述出来时,在场的人不想笑都难。
就在这片令人捧腹甚至是咳嗽不已的笑声里,林六成又挤进了人群。他像个唱独角戏的一样,自顾自讲起了自家的陈年往事:“咱村就我日子过得不好,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我爸我爷在的时候,我家的日子绝对是咱村最红火的,为啥?因为你们都挨饿受穷的时候,我爸会下套嘛……”
听到“下套”两个字,嘻嘻哈哈的人群突然警觉了起来。好多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频频回头寻找提到这两个字的人。当人们看清是林六成在不合时宜地说着敏感词汇时,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这林六成就跟老五家的狗一样,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哪壶不开提哪壶呢?万一就因为他“下套”这两个字把老五老六兄弟抖了出来,算谁的人情债?!
“快别胡说了,编谎话都编不圆!”有人马上开口阻止林六成。
“这是谎话,呵呵,我问你咱村谁不会下套,咱不管技术好坏,咱只问你会不会,你说我胡说了没有?没有嘛,咱村老一辈人都有打猎手艺呢,你们现在成了明人咧,不想替过去的事情,可我想我爸我爷啊,他们要是还在,我这跛子也不至于把人活成这怂样子咧,呜呜……”
说着说着,林六成竟然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原先只是少数人注意到他在没事寻事,现在在场的人全部看了过来。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少人在心里暗骂,却也拿林六成没有办法。林家原先确实过得还不错。只可惜林六成的亲人们相继过世,自己又在工地上摔瘸了腿,自此家道中落,老婆都跟人跑了。人们就是再气愤,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去辱骂一个饱受命运折磨的人。
“快别哭了,也不怕人家记者笑话。”站在林六成身边的人拍着他的肩膀头子,劝说了起来。谁知道林六成越劝哭得越凶:“我说我爸会下套咋咧嘛,你们不让我说,咱村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会下套?都会嘛,你们就是怕人笑话,不肯在记者面前说实话,我林六成不怕,我要说实话呢,咱村人不仅会下套子,还有几个打猎好手呢,我今天……”
“胡说啥呢,快,来几个人把六成往会送,这家伙怕是哭糊涂了!”人们赶忙去堵林六成的嘴,一拥而上把他弄走了。
秦三娃呆住了,丑女和小陈也呆住了。
他们从没想过,重要的信息来得如此突然。
“接下来怎么办?”丑女望向了秦三娃,眼神中尽是询问。
小陈也看向了秦三娃,等着他发号施令。
秦三娃却笑呵呵地对众人说:“大家都别笑六成兄弟,其实我秦三娃在大古坪跟他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别人都以为我们这种人成色不足,其实,我们是真的把乡亲们当成了亲人,从不藏着掖着。”
“哎,确实是这个道理。”人们叹息着点起了头。
秦三娃望着丑女说:“那就继续吧,时间不早了,咱们得加快采访呢,要不然就得赶夜路往回走了。”
丑女只好点点头,继续做起了采访。
林六成这种人在村里的存在感向来很弱。他哭闹的时候,人们都关注着他,等他一被弄走,人们很快就遗忘了他。采访现场再次笑声不断。秦三娃听着笑声,在采访现场又待了一会儿,和小陈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悄悄溜出了人群。林六成明显知道些什么。秦三娃打算主动出击,去会会他。
林六成家具体在什么位置,秦三娃并不知道,他原本是想向人打听一下的。谁知道他刚走出人群,就隐隐约约听到了林六成的哭声。寻着哭声,秦三娃很容易找到了一处破败的院落。这院子四面围着残破不全的土墙,院墙一角有座土墙围起来的旱厕。旱厕边上长着一棵高大的桐树。冬天里桐树落了叶子,看起来光秃秃的。正对桐树有两间瓦房。林六成的哭声就是从其中一间瓦房里传出来的。秦三娃害怕院子里还有别人,朝院子里扫视了一圈后,便站在门外仔细聆听了起来。听了又听,只有林六成的哭声,秦三娃终于放心了,开始迈着脚步,走向了哭声的源头。
“还哭着呢?”秦三娃走进房间,很干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为啥来的。”
秦三娃还没来得及看清屋子里的情形,林六成忽然间就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