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情都是靠实际行动往前推进的,因此,想得太多,还不如在行动中不断调整方向,直至达成目的。秦三娃虽然没有这么高深的思想,却是个十足的行动派。早上起来吃过饭,他就去康家坪去找葛老六。
葛老六在康家坪跟秦三娃在大古坪一样,都是出了名的闲人。他能把千斤砸说的那么清楚,绝非空穴来风,况且他还是主动承认自己的爷爷当年用千斤砸打过猎物。秦三娃打算从葛老六这里入手,寻找突破口。
开口不骂送礼人。为了在一开始,就能营造出良好的谈话氛围,也为了增进彼此的情谊,秦三娃在去的路上买了两瓶城固特曲,两封点心。
城固是汉中的一个县,位于陕西南部汉中盆地腹部,北依秦岭南麓,南屏巴山北坡,中纳汉江平川。从秦时设县开始,到了2000年已经有2200多年历史了。据说“凿空”西域的汉代使者张骞,就出生并埋葬在这里。城固依山纳水,绝对是个风水极佳、人杰地灵的地方。然而,城固最出名的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诞生的城固特曲。城固特曲素有“土茅台”的称呼,口味浓烈,一线封喉。最风光的时候,全国各地都有卖的,坊间甚至流传出一句话:只要送一瓶城固特曲进城,就能做成大事。城固特曲也成了有名的“办事酒”。只不过,好景不长,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家放开了白酒定价权,城固特曲没有重新定位市场,错失了发展的良机。同时,其他白酒品牌抓住机会,推出不同档次的产品,纷纷涌入陕西市场,城固特曲逐渐失去了竞争优势,为时代所淹没,成为一款地方酒。
但是这些并不影响汉中人对城固特曲的喜爱。他们大多以家乡出了这块驰名全国的美酒感到自豪。逢年过节,礼尚往来,求人办事,还是喜欢拎上两瓶城固特曲。很多时候,事情还没说透,对方看到来客手里的城固特曲,就明白咋回事了。秦三娃提着城固特曲见葛老六也有这意思。
“别动,你站住别动,让我看看今天的太阳从啥方向出来的?”猛然看到秦三娃,在自家院里和人说闲话的葛老六立刻摆了摆手,仰起了头。“不对呀,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啊,你咋提着礼来了!”手搭凉棚看了半天,葛老六的视线终于从高处落了下来,落在了秦三娃脸上。
“葛老哥这是看不起兄弟啊,行,那我这就走,算我自抬身份,把自己当成了你的朋友了。”说着话,秦三娃转过了身子,看向了院外。
“别呀,咱兄弟俩虽然差着七八岁,可我就爱跟你耍笑,咋,你秦三娃肚量窄,经不住这几句?”葛老六见状立刻走上前,拽住了秦三娃的胳膊,他就是不给秦三娃脸面,还得给秦三娃手里那些礼品脸面呢!
“我肚量窄,我要是肚量窄就不会捺住你捶了!”
秦三娃胳膊一扭,身子一转,抬手就要往葛老六背上捶。葛老六知道他不生气了,这是在和自己戏耍,便任由秦三娃象征性地捶了几下。
两人笑闹完,原本圪蹴在房檐地下扯闲篇的两个康家坪人,就像燕窝里等着喂食的乳燕一样,伸长脖子,长大嘴巴问:“秦三娃,你这是来老六哥家提亲了,说吧,你看上他家老几咧?”葛老六光杆杆一个,哪有什么女儿可以提亲,不过,他倒是在后院菜园子里养了四条淌着涎水的狼狗。扯闲篇的人这么问,其实是在拿秦三娃打岔,胡捉弄呢。
“咦呀,都说你们康家坪是出了名的化村,你这一开口,你们村子田秃子脸上都没有光了嘛!”秦三娃边把手里的礼物往葛老六手里交,边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人家都说咱陕西有八大怪,这八大怪里最让人眼馋的就是‘有女不嫁外’,你看看你,还没咋呢,就把让人眼馋的东西往外推,你说你们田秃子脸上能有光?我看那光全在后脑勺上了!”
“你,你……哈哈!”
秦三娃把怪话说完,众人同时笑了起来。他这怪话里虽然有别人把他污蔑成狗的反击,还有农村人惯常对村干部们的调侃。真是绵里藏针,峰回路转,可笑至极!众人听了不但不会生气,还会跟他更加的亲近。
“三娃找你肯定是有事啊,俺们就不当灯泡子了,走呀。”
圪蹴在廊檐下的两人笑也笑了,站起来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没了笑闹的人,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秦三娃蹲在琅琊下望着院子墙角高大的皂荚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葛老六给秦三娃泡了杯汉中白毫,望着在玻璃杯中或垂直上浮或下沉舒展的茶叶,蹲在了秦三娃身边:“你是不是为了千斤砸的事?”
“是啊,有些事,我没有给任何人说过,今天就咱兄弟俩,我想说出来,给老哥你听听。”秦三娃挤出了一丝笑,幽幽地讲了起来。
他把他如何对熊猫普查员起疑,如何尾随他们,眼睁睁看着房子塌了,想救人却无能为力,最终落荒而逃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兄弟不是人,兄弟心里有愧疚啊……”
说到最后,秦三娃再次被悔恨吞没,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葛老六原本跟秦三娃也就是点头之交,今天见他对自己如此敞开心扉,既感到意外又格外感动。作为一个光杠杆,哪有真正值得亲近的人?秦三娃要是真心拿他当老哥,他倒是很想有秦三娃这个头脑活泛的兄弟。
“你就是为了弥补这份愧疚,才想把弄千斤砸的人找出来的?”葛老六用肩膀头子撞了撞秦三娃,虽然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却在实打实地用男人独有的方式安慰着他。作为雄性动物很多时候不需要言语,只要有合适的肢体动作,就能把全部感情表露出来,包括潜藏心底的那部分。
“是啊,我来求你来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句不该说的,我仔细想过,你可能跟那些人还有来往呢,我让你给我提供线索,就是让你出卖自己的朋友,这事,哎……”秦三娃擦了擦眼泪,叹息了一声。
葛老六听他这么说,顿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