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危走进去时也没想到吕显此刻会在这里,但转念一想姜雪宁该也不认识他,便没多言。听见吕显说出此言,他沉默片刻,把眉头一皱,道:“姜家一个小姑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吕显当然还记得姜雪宁。
这位姜二姑娘往日被燕世子带着,来他府里买过琴,拿走了那张“蕉庵”,谢危暗地里还不满过一阵。可他说的是小姑娘不小姑娘的事儿吗?
认识谢危这么多年,这府里连个丫头都没有。
谢居安潜心佛老之学,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连什么猫儿狗儿鸟儿都不养,这偌大的府邸上上下下恐怕就墙根边打洞的耗子能逮出几只母的来!
带个姑娘回府,那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
吕显的目光落在姜雪宁身上,但见这姑娘比起上次见着时更加出挑了些,腰肢纤细,身段玲珑,眼珠黑白分明,本是清澈至极,然而因着那桃花瓣似的眼型,又多了几分含着娇态的天然妩媚。
从五官和神气上,这实算不得一张端庄的脸。
眼下这才近十九还不到双十的年华,就已经这般,待得再长大些那还了得?
他心里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斫琴堂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
但毕竟是在外人面前,这年头的小姑娘都聪明着,吕显便没再说什么,强行将自己跌到地上去的下巴捡了回来,一副歉然模样向姜雪宁拱了拱手,道:“请恕吕某眼拙,太惊讶竟没认出来,原来是姜侍郎府上的二姑娘,上回那张‘蕉庵’用着还好吗?”
天知道姜雪宁看见吕显时才是差点没吓掉魂!
旁人不知道吕显同谢危的关系,可她是知道的。那一瞬间差点露出破绽来,还好吕显看见她十分惊诧,谢危的注意力又在吕显身上,没留神看她,这才让她有了喘息之机,立刻调整掩盖过了。
听吕显问起蕉庵,姜雪宁定了定神,回道:“多谢吕老板当初帮忙张罗寻琴,琴是古琴,自然极好的。吕老板也在谢先生这里,是送琴来吗?”
吕显一怔,立刻笑起来:“是啊是啊,近来有一张好琴的消息,不过主人家好像不大愿出,毕竟是受居安所托,所以来商量商量。”
这是顺坡下驴,他对姜雪宁没有半点怀疑。
姜雪宁却从他直呼谢危的字,判断出这二人关系的确匪浅,但到这里便没什么话了。
谢危则转身向她道:“伸手。”
姜雪宁一头雾水,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谢危长眉轻蹙,竟掀开她衣袖来看。
雪白的手臂上干干净净倒没什么伤痕。
他又道:“另一只。”
这下姜雪宁隐约察觉到点什么了,右手垂在身侧,有些不大想伸出来。
谢危眼底似乎有些愠怒闪过。
但对着她也还是压了下来,没有发作。
眉眼轻轻一低,他略略向前倾身,也不再同她废话,抓了她垂着不敢伸出的右手,将那层层叠叠的衣袖卷起来一些,便看见了她腕上那道带血的抓痕。
姜雪宁头皮发麻:“都是刚才不小心……”
谢危却放了她的手,指了旁边一张椅子,道:“坐。”
姜雪宁简直跟不上这人的想法,又或者说根本摸不透这人的想法,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却看见那吕显杵在旁边,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古怪,好像看着什么三条腿的兔子、长角的乌龟似的,稀奇极了。
她满腹疑惑,又不敢说。
谢危叫她坐,她也只好忐忑地坐了。
斫琴堂乃是谢危常待着的地方,靠窗的长桌上还置着斫琴用的木材与绳墨,甚至还有绕成一圈一圈的废掉的琴弦搁在角落。
装着药膏的匣子则放在长桌不远处的壁架上。
谢危走过去便取了过来,一小瓶酒并着一小罐药膏,折了一方干净雪白的锦帕,略略蘸上些酒,到她面前,又叫她伸手。
姜雪宁有些怔忡。
毕竟她同谢先生这阵好像有许久没有说过多余的话了,对方忽然来搭理她,还要给她上药,实在让她有一种如在梦境般的受宠若惊。
当然,还是“惊”多一些。
她愣愣地伸出了手去。
那方沾了酒的锦帕便压在了她腕上的伤口上,第一瞬间还没觉出什么,可等得两息之后,原本破皮的伤口处便渗入了灼烫的痛楚!
直到这时候姜雪宁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这上头蘸的是酒啊!
小姑娘家家细皮嫩肉哪里受得了这苦,吃痛之下眼泪花都一下冒了出来,顿时起了身,把手抽回来捂住,退得离谢危远了些,甚至有些委屈下的愤怒:“你干什么!”
一只沉甸甸的锦囊从她袖中掉出来,落到地上。谢危还捏着那方锦帕,一时皱了眉:拿酒清理伤口是会痛些,可有到这地步,用得着这么大反应?
“噗嗤。”
旁边不远处不知何时搞了把瓜子来正嗑着的吕显,看着这情形,一没留神直接笑出声来。
谢危弯身捡起了地上那只锦囊,听见这声音,转过头就看见他,眉峰间顿时染上几分冰霜,冷了些,淡淡道:“你怎么还在?”
“……”
吕显一颗瓜子卡在喉咙,差点没被噎死。
他无言了好半晌,微微笑起来,心道:那我他娘现在出去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