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气个半死, 但还是要笑:“伺候老爷是妾身的本份, 哪里还是要学的。”
王敬哼了一声, 就杵在那,手也不张地让三太太上前伺候。这暌违将近十年的妻子的服侍让王敬心情大好, 虽然猜到妻子有事相求, 但他偏不想她如意:“静姐儿和淳哥儿怎么不一起过来?”
“珍娘刚来咱们家, 母亲也想着她们表姐妹做个伴,一早就叫了静姐儿过去。淳哥儿还在练字,妾身这就叫他过来。”三太太不知是看出了丈夫的打算还是怎的,竟也从善如流。
淳哥儿来时,看见父母都在等他又是欣喜又是羞愧, 直说自己不孝劳父母久等。
刘氏听到王敬回三房院子吃饭的信儿平淡地嗯了一句, 若是往日她必定喜形于色, 但现在她还有心烦的。就如三太太看出她的想头一般, 刘氏也明白三太太的用意。婆媳两个相交多年, 虽说大面上过得去, 感情也还可以,但私下也难免有小矛盾, 时间久了对方是个什么意思大致一想也就出来了。
她却是真有替杨芝珍给固原长公主的长子说亲的意思。
这倒不是她做祖母的想截胡亲孙女的好事, 实是她甫一听说朱氏替静姐儿探口风就恼了。她早就跟梁氏提过,孙子孙女都是她掌中宝心中肉,对他们的事情自己定会多加看顾。可是梁氏看上了秦家作甚要藏着掖着不跟自己商量, 却反而叫外祖母去说, 那固原长公主会怎么想他们王家, 简直胡闹!
再者,秦家小子是立了誓要去戍守边疆的,必是要走武官的路子,平阳公府已经与宁国侯府结了亲,再结个武官难免冗余,倒不若将杨家和秦家凑成对,武结合两相得宜,平阳公府在中间也能得两家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梁氏脑筋死板倔强不说,现在却想起用儿子来压她这个婆婆了!她倒想看看这梁俨俪骄傲清高了小十年,还能一晚上就挽回敬哥儿的心不成。
王家婆媳的暗潮汹涌,陪着老夫人用饭的三个姑娘家都没有察觉。因着白日惹事,王二娘乖得跟什么似的,话也不多说一句,杨芝珍又是个严格职守食不言的眼神都不往外瞟,而王希音呢,想着今日竟一天没见豚哥儿心下也难免浮躁。
本以为两人吵了半个月,按着豚哥儿的性子怎么也会蹦达到自己面前闹腾的,却不知道他为何不出现,这还罢了,怎么给梁蕊送亲的还成了别人,若是王希音没记错,那该是一直在宁国侯府借宿的梁家子弟,勉强与梁蕊算得同堂姐弟的。
亲姐姐出嫁,做弟弟的不出于人前,便是哪家也没有这个道理。
他是出了什么事,还是……
这般想着,王希音就有些坐不住,她一向自诩是个爱护弟弟的好姐姐,豚哥儿虽然在懂事方面差淳哥儿太多,但她也是想着这个弟弟好的。更何况今天她还以为能见到豚哥儿,好好问问他在京城卫过得如何,可有不适应的,豚哥儿被宁国侯丢出去,怕是老人家早有的心思,只是拿她做了由头,王希音总觉得于情于理她都是要过问的。
三个孩子吃完饭,刘氏又留了她们在身边挑料子,说是要一人给自己缝制个小物件,做得好的有赏。王二娘听着就咬了唇,小刘氏在外面陪着丈夫为官,每日跟官太太们周旋还来不及,哪有心思管她,因此她的女红是最差的。王希音倒是跟着三太太学过几日,但三太太事忙,家里也没找到合意的绣娘教她,绣工也是平平。只有杨芝珍微微低头,攥了手帕在掌心跃跃欲试,杨家重礼,女儿家从小不但学礼节还要精通女红,她是不知道自己的绣艺在这两个表姐面前如何,但在洛阳她的绣活可是太太们见过都要夸一句的。
听说王敬用了晚饭还留在了三房,刘氏暗骂一句色令智昏,她竟没看出来梁氏还有这等手段,能叫隔阂了十年的丈夫回转,由此可见之前王敬不愿待在三房也是梁氏懒怠伺候王敬的缘故。
刘氏心中愈加不喜,看着王希音肖似梁氏的小脸脱口就道:“静姐儿回去歇了罢。”生硬冷淡的语气吓得身边伺候的雪芽面容一肃。
王希音心中有事,并不曾在意祖母态度冷淡。倒是苦着脸选料子的王二娘闻言抬起头,又对故作不知的杨芝珍眨眨眼,她如今的情形同杨芝珍一样,都是爹娘不在身边的,所以二娘天然地就与杨芝珍亲近起来。
杨芝珍低垂着眼好似什么也没看到。
回了绣楼,王希音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索性又去房提笔给豚哥儿写了封信。只是今日她刚见过梁荻,三太太那边也没有物事要往宁国侯府去送,这信写完却寄不出去。王希音有些遗憾有些心急地被服侍着睡下了。
次日,王敬破天荒地跟梁氏一同去刘氏那里问安。
杨芝珍只在头天来京城的时候,见过这个小舅舅,原以为不过是跟着二娘问句好罢了,却不想王敬多看了她一番,道:“大姐姐也是教女有方,我看珍姐儿要比静姐儿沉稳些,说出去怕是叫人分辨不出哪个是姐姐。”
刘氏喝了茶,淡漠道:“这孩子被她娘留在咱们家,自是要小心谨慎,你们当舅舅、舅母的也要多疼惜她。”
王敬笑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刘氏的弦外之音,他道:“看杨老太爷的意思,再过几天他就要到京城谢恩了,珍姐儿这般懂事进了宫,我看皇后娘娘也一定喜欢她。”
刘氏的脸色顿时铁青。
杨芝珍为何被王斐丢在王家?
还不是不想自己女儿进宫给太子做什么随侍,便是刘氏也不想自己的外孙女在宫中耽误年华。王敬这话却是定死了要杨芝珍进宫的。
她目光阴沉地去看面无表情的梁氏,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个幼子媳妇。想不到梁氏能从王敬嘴里套出这么多,为了保住自己那份私心,还想推珍娘入宫。
“都退下!”刘氏冷喝,杨芝珍已经听的小脸发白,倒是王二娘和王希音还一脸懵懂,二娘甚至听说杨芝珍要去见皇后娘娘,脸上还流露出一丝艳羡。
听了老夫人的话,雪字辈的几个丫头连忙带着三个小姐去了偏厅。
各处门窗都闭紧了,刘氏再顾不得旁的对王敬冷道:“哪个跟你说珍娘要去见皇后娘娘,杨老太爷就是太子太傅,皇后殿下也没有召见他孙女的道理。敬哥儿你也是读人,莫叫不知哪头来的偏风把自己迷得分不清好坏!”这话指代十分明显,尤其是说着刘氏就直直看向了三太太梁氏。
王敬皱了皱眉,他倒没觉得自己媳妇被母亲责备了,而是不满母亲对自己的不信任:“珍姐儿入宫是杨老太爷的意思,父亲和大哥也认为是好事,怎么到了娘这里竟是一无所知?”今上对勋贵的冷淡几乎是人尽皆知,要不是这些功勋贵族都有根基,又抱着先帝祖训不放手,不然皇上早就清算了。
如今皇上点中了杨老太爷,又有意让杨芝珍入宫服侍太子,说不得日后太子登上大宝,杨家还能出一位淑妃,这对跟杨家是姻亲的平阳公府绝对利好的大事。至于淑妃母家低微什么的,在他们看来更是好事,低贱出身的淑妃能做到的,他们杨家和王家联手只会让杨芝珍做得更好更稳妥。
只不知这些怎么老夫人一点也不知道?
昨天王敬听妻子半遮半掩地说老夫人有意给珍姐儿说亲的时候,王敬就觉出不对,今天一打问发现刘氏真有这个意思,这已经不是妇人见识短的问题,简直就是糊涂啊!
看着刘氏气到面色铁青,王敬尤不自知:“……难道大姐没跟您说不成?”
王斐说了,但她没说送杨芝珍入宫里面也有杨老太爷的意思!
不管老夫人在里面是什么想头,三个小的坐在刚支了暖炉的偏厅,眼巴巴看着关得严丝合缝的沉香木门无人言语。
还是王二娘耐不住道:“珍表妹要去宫里见皇后娘娘么?”她本是好奇又羡慕,虽然她出身国公府,但自记事就不在京城,对皇宫里的人物都如神祗般崇敬。
哪成想这话不知刺到杨芝珍哪个痛穴,一向沉稳的小姑娘顿时红了眼圈:“姐姐何苦笑话我!”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嘤嘤哭泣起来。
王二娘瞪大了眼再不敢说。
王希音蹙着眉头去看杨芝珍和王二娘,她跟杨芝珍性子不合,原本见二娘与杨芝珍走得近,她乐得不掺和其中,现下二娘把人说哭了还得她去说合。想想当初的自己为何就从没有这种烦恼,兴许是那时候她眼里留不下旁人,任性来任性去,反而轻松。
“杨表妹快别哭了,叫祖母瞧见,还以为你二姐姐欺负你呢。”王希音坐到她身边,递了帕子过去,杨芝珍身上一股子清淡的百合香掺杂了一丝异样的浓香钻到王希音鼻子里,叫她强忍着憋下一个喷嚏,眼睛也泛了泪花。
王二娘一看两个都要哭,还以为王希音施计想让祖母误会自己欺负她们两个,忍不住道:“我不过就说了一句话,你们一个两个都做什么样子!”她恼怒不已:“我竟是不知道见了皇后娘娘还委屈了不成?”
“二姐姐快别说了。”王希音皱眉抹了抹鼻子,让自己舒服一些:“杨表妹怕是有别的伤心事。”
这话刚出口,杨芝珍突然抬了头,一把推开王希音:“不用你虚情假意!”帕子捂了脸一路跑回了东厢房,身后追出去一串丫鬟,叫也叫不住。
她本就性子敏感,母亲和外祖母给她寻亲事的时候从不避着她,因此昨天外祖母在三舅母那里提到固原长公主的时候,她也猜出了外祖母的心思。结果就在刚才,三舅舅直接说要她进宫,明显是要维护王希音的,这让杨芝珍又气又羞,浑然忘了固原长公主根本还不知道有她这一号人,只觉得王希音得了便宜还要踩她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