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纾曾听家中的花匠说过,松树的根系发达,向来有百尺盘虬龙之说,而那湿漉漉光秃秃的崖壁上,除了男孩抓着的那棵松树,周围还稀稀疏疏的长着四五棵大小相近的松树。这对于营救来说绝对是个优势。
计划好如何施救后,夏侯纾再次打量了一下并未散开的香客,神情严肃地说:“生死存亡之际,还请各位行个方便,都站开些。”
“对啊,人命关天,你们都赶紧让开一些吧!”云溪早就看不下去了,也帮着在旁边吆喝。她的心里除了不满,还有一丝不甘。在场的不乏身强力壮的男人,却都不及夏侯纾一个女子,偏偏苦主还怀疑夏侯纾的能力。她越想越气,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好,便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帮着救人就算了,可别耽误我家姑娘救人!”
香客们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落回夏侯纾身上,似乎从她冷若冰霜却又极为认真的脸上看出了某种坚定,赶紧听话地往旁边挪开。
本就狭窄的石板路终于宽敞了些,夏侯纾这才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妇人,劝说道:“大婶,请你也站到旁边去吧。”
“可是……”妇人看了看崖壁下哭喊着的儿子,又望向夏侯纾,神情感激却又有几分不忍。她虽然一心要救自己的孩子,可眼前的女子也是别人家的女儿,万一人没救成,还搭上了性命,她岂不是害了别人?
真正的慈悲,从来不是慷他人之慨。
妇人的担忧让夏侯纾稍感欣慰,于是她笑了笑,安慰道:“大婶,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孩子救上来的。”然后转头看向围观群众,“你们之中可有人携带绳索?”
大家都是来上香的,自然不会有谁特意带这种无关的东西。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没人回应。
许久之后,人群中响起一个苍老而微弱的声音,试探着问:“我这里倒是有一条牵牛绳,你……需要吗?”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者。
老人身量不高,浑身消瘦得只剩皮包骨,被晒得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是上了百年的老树皮,头上稀疏的发丝已经完全苍白了,更显老态龙钟。他背着一个颜色沉闷且脏兮兮的包袱,身边还跟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娃。女娃大约七八岁,怯生生地躲在老者身后,双手紧紧拽着老者缝满针脚的衣角,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交织着好奇与害怕。两人都是很普通的打扮,甚至还有几分寒酸,与周围干净整洁的香客形成鲜明对比。
老者见众人都盯着他,很是忐忑,半晌才低声解释说:“老朽姓韩,乃青州人士,听闻护国寺香火灵验,就带着孙女从青州赶来祈福。”
说到这里,他面露尴尬,默默压低了头,苦笑了一声又说:“年前我那苦命的儿子和儿媳都得病没了,只留下我这个老不死的和一个不经事的女娃娃。为了给儿子儿媳治病,家里其他能换钱的都变卖了,就剩一头养了近十年的牛实在太瘦了没人看得上。”仿佛是想到了伤心事,他不禁叹了口气感慨道,“牛老了不中用,人老了就更不中用了,不过苟延残喘,虚度光阴罢了。若不是为了我这孙女,老朽也不愿苟活于世,早就去陪妻儿,共享天伦了。”
随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小女娃,目光里既温柔、又无奈,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那女娃娃也十分早慧,竟然也跟着红了眼眶。
老者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湿痕,继续说:“我们搭了辆牛车,沿着官道一路赶来。岂料从青州到京城途路遥远,牛老了,还没走到一半就倒地不起。无奈之下,老朽只得将牛卖给了牛肉贩子,好说歹说才换取了些许盘缠。又想着那头牛养了近十年,有了感情,便留了一条牵牛绳做念想。”
在场的虽然都各有各的烦心事需要请求佛祖庇佑的,但是听了老人说的话,大家都沉默了。
老者见众人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以为是在嫌弃他的牵牛绳,又小心翼翼往周围打量了一番,最后才看向夏侯纾,解释说:“这牵牛绳虽然残旧,可我是洗过了的,若是姑娘不嫌弃,能够用它救下这崖下的男娃,也是老朽一家的造化。”
夏侯纾虽然过着比老者奢侈千倍万倍的清闲日子,却并不嫌弃他的牵牛绳,反而觉得他在这个时候能够大胆地拿出来更显得弥足珍贵,是雪中送炭。不过她此刻主要琢磨着怎么营救崖壁上的孩子,也没工夫再想其他,便冲着老者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大声说:“老伯,好人有好报,您与您的孙女一定会福寿安康的。”
老者先是一愣。他一家身世凄凉,带着个女娃一路赶往京城来拜佛,已是挣扎之后的无奈之举。这一路行来,他们风餐露宿,囊中羞涩,饱受白眼和欺凌,夏侯纾的这一番话正是他对未来的期盼,让他如沐春风,顿感欣慰。而后他会心一笑,露出了满脸松散的皱纹,遥遥地向夏侯纾作了个揖,道:“借姑娘吉言!”
老者说完赶紧从破旧的包袱里取出了一条牵牛绳,小心翼翼地转交给身边的人,请他传递过来。
“多谢老伯!”夏侯纾遥遥道谢,便看着牵牛绳顺着人群逐渐向自己传递过来,也看到了钟玉卿慢慢地穿过人群跟了上来。
母女俩目光交织在一起,夏侯纾微微一笑,安慰母亲不必担忧。
钟玉卿自然是忧心的,毕竟这山崖下湿滑且深不见底,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既然女儿有信心去试一试,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支持。
夏侯纾没有母亲想得那么多,自顾自地实施着自己的营救计划。她抓着那条用棕榈树皮搓制而成的牵牛绳用力扯了扯,很结实。再低头看向挂在树上的男孩,鼓励道:“你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要睡着了,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听,也什么都别看,更不用害怕,姐姐会带你上来的。”
男孩双眼噙着泪水,整张脸都因情绪过于激动而涨得通红,他看着夏侯纾坚毅而自信的眼神,一时间分不清是真还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