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满拉着郭宝盈的手将人拽起来，指尖摸到了她掌心里一连串的茧子，暗自叹气道：“我带姐姐吃饭去，就有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饭。” 郭宝盈木呆呆的望着常满，一双漂亮的凤眼阴霾灰暗，毫无生机。 “玉扇，你还记得刚遇到那家生意好的不得了的馄饨摊子，是怎么走的吗？” “……”玉扇无语凝噎：“小姐，就原路返回出巷子，前面左拐，岔口再右拐。” 常满带着两人走出瓦子巷，她原本就是个没有导航辨不清方向的人，没想到来了古代以后更加路痴了。鳞次栉比的白墙黑瓦高低错落，横竖交错的道路四通八达，街景在她眼里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那馄饨摊子就在巷子转角，是用两根细木杆和竹篾席子搭起来的简易凉棚，摆放了张木桌。 “姐姐、玉扇快坐。”常满一手拽一个，不等两人拒绝就把她们稳稳地按在了凳子上，自己再坐下。 “老板，来三碗馄饨。” “好嘞，小娘子稍等。” 摊主乃是一胖一瘦的夫妻两人，梨型身材的妻子蹲坐在马扎上手脚麻利的包着馄饨，用竹片一挑一放一捏，手指灵巧地看不清动作。细竹竿似的丈夫忙着捞起煮好的馄饨、几片油绿的烫青菜，浇上咸鲜的紫菜汤头，撒上葱花、虾米。 临近夜幕，食客少了很多，桌上青瓷油灯缓缓摇动着橘黄色光圈，常满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擦得干干净净的桌面上打着节拍，懒洋洋地打量这仍然人来人往的热闹街景。 斜对面有一个不大的门脸上挂着布幌子，上面写着‘蜜果斋’。 “玉扇，我看到卖果脯的了，这家都卖什么？我们买点回去给阿娘。” “小姐喜欢的梨条、梅子姜，夫人喜欢的芭蕉干、柿膏儿、蜜煎山楂，这些都买点？”玉扇掰着手指头，边数边说。 “好啊，你喜欢吃的也买点，再多买一份给姐姐，生活太苦得吃点甜的。”常满从荷包里掏出铜钱递给玉扇。 “我怎么能拿妹妹东西……”郭宝盈才要拒绝，却见旁边的常满的目光一沉，人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眼神里却全是凝重，反倒把她唬得噤了声。 与果脯店一街之隔，同济堂的小伙计打着哈欠出门，从门脸旁边抬起一块又一块的长木板安装到卡槽里，准备打烊关张。相邻的普仁堂、长□□铺的伙计还在柜台前盘账。 有一名平民打扮的高大男子，快步走向医馆，不顾同济堂的伙计辗身后劝阻，执意奔着店内去了。他没在店内停留多久，出了门接连进了三家医馆，从长□□铺出来时还是两手空空，左右张望了一下没入了人群里。 顺着男子的视线，常满发现了另一名相似装束的男子，那人坐在同济堂斜角的玉壶春茶楼二楼，一扇半开的窗户后，时不时扫一眼医馆，竟是不知坐了多久。 只有一人时勉强算得上情有可原，二人打探说明他们确实在找去过药铺的人。 她看进店男子的身形并不是普通百姓，肩宽腰窄胸背挺直，浑身上下全是粗布衣服都掩盖不了的结实肌肉。比起普通百姓，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武者。 幸运的是，给‘李恒’准备的伤药并不是在医馆买的，而是在一位头发花白、面无皱纹的大叔家里取的，那人是勇叔在镖局时的拜把子兄弟。 “三碗鲜肉馄饨来嘞。”老板麻溜地擦桌、端碗：“客官慢用。” “老板，想跟你打听个事，”常满笑眯眯地摸出几枚铜板：“我大哥即将出远门，我听说去寿川的路上闹悍匪，可不太平，我想买些伤药给他备着，怎么这有三家医馆啊，哪家的坐馆大夫的医术更好些？” “这个……三家都是城里最好的医馆，不然也不能扎堆做生意不是……” “可我真的很担心大哥，想给他买最好的。”常满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桌面上：“还请老板告知。” “我……不是想要钱，”老板擦了擦手，脸上显现出为难的神情，弯腰把碎银一推，趁机凑近耳语道：“三家医馆的大夫确实都挺好的，不过同济堂和长□□铺是同一个东家，小娘子去普仁堂买会划算些。” “小娘子慢用。”说完一溜烟儿地跑回了灶膛前。 “谢谢老板。”常满抛了抛碎银，三家均是口碑名声俱佳，看来这人确实不是为了看病，否则随意选择其中一家就是。 郭宝盈听到这番对话愣了一愣，主动关心，“是阿满受伤了吗？” “之后再告诉姐姐，”常满眨了眨燕，冲郭宝盈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用勺子挖上一只馄饨，“难怪老板生意这么好，姐姐快吃，鲜的眉毛都掉了。” 这可是完全没有海克斯科技的原汁原味
啊！ 玉扇提着一堆大大小小的油纸包，小跑着回来：“郭小姐，梨条卖完了，不过我买了梨干，伙计主动让我尝了，有梨的香味又很清甜。” 郭宝盈咬了一口馄饨肉馅，鲜嫩多汁，肉香四溢。 她看着和她一起凑在小木桌前吃饭的两人，眼眶在蒸腾的热气中越来越红，眼角闪着小泪花：“阿满，我想跟着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默默想，这世间还有很多值得喜欢的事，值得信任的人。 “好啊，一言为定。”常满笑吟吟地答应，果然没有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问题。 一碗馄饨吃完，常满把碎银压在碗底，街对面的医馆也都关了门。 三人站在凉棚外相互道别，常满：“姐姐先回，免得郭夫人借机挑事，不论她有什么要求姐姐都应下来，一切有我。” 常满余光瞥见茶馆二楼盯梢的男子，慢悠悠地下了楼，正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跟我走。”常满决定跟上去看看，玉扇赶忙在后头追上。 前面的男子个头不高，身材匀称，慢悠悠地在街上溜达，还在路边小贩摊子里挑了一把硕大的圆蒲扇，整个人的气质越发融入纳凉的群众中。若是此时在街上遇到，必然不会对他多加关注。 常满隔着二十来米，混在街上闲逛的人流里。 说是跟踪，实际上可以说她是在逛街，在小贩担子里买了不少吃食和精巧的小玩具。给自己买了一只画着八仙过海的纸灯笼，给玉扇买了一包猪肉脯，给阿娘买了一盒桂花香粉。 淮宁府城内分四区共计四十八坊，甘泉区庆年坊的牌楼街，本就是坊内最热闹的街市。加上城内不设宵禁，晚市灯火辉煌，游人摩肩接踵。 “小姐，这个您有了！”玉扇死死扯住常满的衣袖：“金钗、玉钗、各种流苏，比这个更精致些。” “可是木的我还没有吧。”常满正在挑选木钗，她很喜欢桃木上雕的并蒂暗梅，花瓣纹理清晰可见，花蕊花萼精巧可爱。 她沉迷在和现代商场截然不同的购物中不可自拔，现在可是有各种款式的漂亮裙子来配这些首饰，好开心。 常满一路往外掏钱，玉扇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许是她逛的太过认真尽兴，男子始终没有发现跟踪的二人。 在快要走到牌楼街街尾时，男子突然有了动作，用着与身形完全不符的灵巧动作，几步蹿出了人群，背靠在檐廊的阴影里将蒲扇一扔，翻身上梁，边爬边脱了外裳。 再从阴影中出来的是个大眼圆脸、皮肤暗沉发黄、身穿蓝色侍从皂衫的男人，他头上甚至戴上了纱帽。 “你怎么知道他是侍从？” “小姐，一看就是知道啊，侍从和丫鬟一样都是伺候主人的。不仅袖子是小袖，裤脚也是收腿，长袍下摆在膝盖下二寸，方便行动又不至于太过局促，和胡服的窄腿加长靴也不是同一种款式。”玉扇摇晃着脑袋，格外机灵。 男子沿着牌楼街折返，差点和常满两人撞了个对脸，好在二人迅速背身，避到了绣坊的刺绣团扇摊子边。 男子在下一个岔口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巷子口还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摊贩，巷子里两侧却是高高的院墙，再跟下去就要暴露了。 常满停在了巷子口的甜水担子前，要了一碗红糖汤圆，一份甜水蛋。 “玉扇，甜水蛋是你的。” “……小姐你买太多东西了。” 常满拉着玉扇在小桌边坐下，她甚至拆开了一个油纸包，摸出几颗蜜煎山楂，酸酸甜甜的果然很好吃。 男子沿着这条无人长巷飞快的跑了起来，一直跑进了黑暗里，隐约看到他向上跳起，一脚蹬在左边院墙，借力转向在另一侧，再在墙上踏出一脚，手臂勾住墙垣，身轻如燕地落入了高墙院内。 “玉扇，能知道他进去的院子是哪吗？” “庆年坊和我们常宅所在的招贤坊应该是对称的布局，按照招贤坊的格局，这里应该在坊的北侧，或许是富商或者坊主的大宅。”玉扇分析，原因说的头头是道。 坊主是一个非官方称呼，既不是官职也不是名称，大约是指代坊市里最具有权威或者地位、最值得信服的人。 这人可以是官员、富商、氏族族长、帮派头目，也可以是私塾先生、街头乞丐。各坊发生不大不小的争议时，时常会请坊主评判见证。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淮宁城百事通。”常满又被她惊讶了一回。 夜色渐深，街上闲逛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常满皱着眉头想，或许应该找机会去拜访一下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