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小上看，目测应该是相似的，从色泽上看，恕小女子无法判别，毕竟当时的阳光不同于此刻。”常满一字一句的慢慢说完。 纱帘里的人朗声大笑，这拐着弯承认相似，但又不肯从自己口里说出相似的说法，实在是很有趣，“常姑娘的判断很具有参考意义，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给你三分钟时间。” 听到这句话，常满先是一愣，接着就注意到雅间里的凝重的气氛骤然一松，桌对面中年男子抱胸的双臂悄然变成了自然放松垂落在桌面之下的姿态。 隔壁传来杯子放到桌面上的响声，那人清了清喉咙起身，背着手走到里间的窗边，常满随即第一次将自己的目光转向纱屏的方向，后面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子有着结实威猛的肩膀。 常满对他说的这个‘要求’充满了疑惑，试探着提问：“可以问一下，这个‘要求’有范围限制吗？” 纱帘后的人不假思索的回答：“只要你提。” “……”常满脑子里惊雷划过，这人的意思是任何要求都可以吗？如此的狂妄，若是真的，那简直是一个谁都无法拒绝的巨大诱惑，只要能想到的，求官、求财都能实现？ 她想要完成任务拿到生命能量石，想要回家，也许可以提一个和瓷厂生意相关的要求，或者要一大笔钱来帮助常家度过危机。 她脑海里滚动着瓷厂的两笔生意，市瓷局的订单在窑工们主动加班加点的情况下，能按期完成，马帮的订单要等二掌柜义叔回城之后才知道情况。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设下的一个陷阱。 既然如此，就只能试试看了。 常满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手心，和这些东西相比还是人最重要，“我想好了。” 男子悠闲地敲了敲窗框：“说来听听。” 常满说：“我想要见一下府丞大人，请他见证我和对方立下一份事关人命的字据。” “就只要这个？”男子惊奇地拔高了声音。 常满点头：“是的。” “庄刑武，给她拿一封你的拜帖。”男子随意的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啪’的一声响。 常满捏着拜帖站在门口，雅间门紧贴着她后背迅速合上，快得几乎夹到她的脚跟。 她和宋熙恒面面相觑，默契的没有开口，前后脚飞快地往楼下走去。 宋熙恒沉默了一路，他在听到纱屏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时，便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是他的大哥端王宋熙慎，只是他想不明白端王为何这个时间出现在淮宁府。 今天是他接到父皇口谕的第五天，今天也是他进京时限的最后一天，他才离开京城不到半年，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几次张口欲言，不知道劝慰的是自己还是常满，最后只吐出一句：“别担心。” “现在都说清楚了，东西也物归原主，各种纠葛都和我们没关系了。”常满倒是挺乐观的，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帖子，“先前我还发愁怎么才能去拜访府丞大人，这机会不就来了。” - 就在两人边聊边走时，日常清幽安静的常宅门口聚集了许多人，男女老少撕打成一片。 郭家一家五口全来了，堵住常宅大门叫骂不休。 郭宝盈的继母郭夫人冲在前面，叉着腰，瞪着眼，尖着嗓音骂骂咧咧，“我家宝盈苦等你儿子三年，如今拖成了老姑娘，这婚事怎么办，害了我闺女！今天你必须要给个说法！” 郭宝盈她爹郭怀才跟在后面大喊：“你们全家都是黑了心肝的，就这样还做生意，我看以后谁敢买你家东西！” 郭宝盈的两个弟弟一人一边，对着拦在门前的阿勇拳打脚踢：“不娶我姐姐，你们全家都该去死！” 郭宝盈跪在郭怀才身边，揪住他的衣袖，哭求：“爹，别闹了，回去吧……” 常夫人被他们激地脑仁疼，抖着手，指着郭家人吼道，“郭怀才，你们不要太过分……” 奈何她人单势弱，声音很快被压了下去。 郭夫人抡起胳膊一巴掌就将常夫人的手打开：“废话少说，这亲事必须得办，我可是请了坊主来做见证的，你就给个准话什么时候办？！” 常夫人被这一巴掌打的一个趔趄，扶着门框勉强站稳，整个人都懵了。 大街上闹成这样，不见有人拉架，凑热闹围观的人倒是不少。 常满和宋熙恒还未走到常宅，远远地听见传来一阵惊呼，两人一路小跑过去，果见常宅门前围着不少人正在指点议论。 宋熙恒身高腿长率先上前拨开人群，好不容易带着常
满挤进内圈，正好撞见这混乱的一幕。 宋熙恒扯住两个在地上撒泼打滚熊孩子的衣领，一把将人拎起来，随手朝着郭怀才抛出去，这位被吓得立马闭上了嘴，忙着向后飞扑将两个孩子捞在怀里，三人滚作一团，郭怀才更是摔的半晌才爬起来。 常满三两步跑上台阶，挥开郭夫人的手掌，挺直脊背地挡在常夫人身前，扬声恼怒道：“你有什么事和我说！” 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看见说话的是个二八年纪的小姑娘，突然一静，而后爆发出一阵哄笑：“这家人怎么是个这么点大的姑娘出来主事，还真是不自量力。” “又是你这丫头片子。”郭夫人气冲头顶，上前几步朝着常满的脸颊就要一个巴掌抡下去。 宋熙恒本不欲与女子动手，见此脸上全是怒意，一个大步拦在了常满身前，抬手就制住了郭夫人的胳膊，将她甩到一边。 “哎哟，你这泼皮把我手捏断了，要打死人啦，”郭夫人只觉得手腕像被铁钳夹了一下，骨头传来像被捏碎一样痛苦，她半趴在地上，捂着胳膊朝站在不远处的老者哭喊，“坊主，您可要为我们家宝盈作主啊！” 那被称作坊主的老者头发、胡须全都花白了，骨瘦如柴的手指挑着一根半截胳膊那么长的竹制烟管，他就是郭家所在的庆年坊坊主胡老。 玉扇把常夫人送回房间，此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拿手挡着嘴贴在常满耳边传递情报：“胡老是天宝元年开恩科的同进士，曾在淮宁府三百里外的泽县任官，七八年前才来城里居住的，就是一个迂腐的老顽固。” 常满听明白了，给了玉扇一个赞赏的眼神。 胡老深深吸了一口烟，脸颊的皮肉都凹进去半分，再慢悠悠地吐出一蓬灰白的烟雾，“按礼制，老夫不和女人、孩子交谈，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叫你父亲出来说话。” “今天您只能和我谈。”常满往前一步站到台阶边缘，阿勇和宋熙恒一左一右守在她身后，衬得她越发居高临下，当着众人的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惶恐和怯场。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礼制规定女子终要出嫁从夫，老夫要谈的乃是常家之事，你都不是常家人有什么资格和老夫谈。”胡老一瞪眼，怒喝着说。 “简直笑话！首先律法‘若亡人在日，自由遗嘱处分’规定女儿拥有合法的继承权；其次依据商贾之间的通行惯例，见印鉴如同见本人，常氏印鉴在此，” 常满脊背挺的笔直，脸上带着淡然的笑意，娓娓道来：“我合理合法的代表常家人，礼制总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吧？胡老您说呢？” 胡老气的长胡子都快翘起弯来了，谁要拿礼制和律法比高低，烟管指着常满哆嗦个不停，“你，你……商贾之人就是不成体统，有辱斯！老夫不跟你扯，你既然要代表常家人，那就拿出个办事的章程来。” 常满眉头紧锁的看着呆呆地跪坐在原地的郭宝盈，她一言不发地垂着头，任由周围的人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眼眶还有些红肿，已经没有了眼泪。 这会常满也明白过来，郭氏夫妇就是故意的这么做的。当着这么多的路人的面，将亲女儿的婚事、名节全都撕扯开来，丝毫不顾忌她的颜面。她与常大公子明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但经过这么一遭，郭宝盈算是名节尽毁了。 在这对于女子来说，名节大于生命的时代，常家若是真的走了退婚一路，那她无颜面世，也只剩下自弑一途了。 常满害怕郭宝盈想不开，只想火速解决闹事的几人，“这毕竟是我们自家私事，今天请各位先回去，我自然会拟个章程出来，咱们明天城中府衙见。” 郭夫人在和自己相关的事上分外机警，府丞大人？这可是知府大人的属官，可不是他们这些小民能去拉扯的大人物。 她不依不饶地想要拉着常满仔细分说：“这点小事哪里用的着麻烦府丞大人！再说你这臭丫头哪里能认识那样的官老爷？你莫不是想哄骗我们回家吧？！” 常满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只朝胡老拱了拱手，道：“明日请您也到场做个见证。” 胡老满意地摸了摸胡子，把我和府丞放在同一位置，这小丫头还算懂事，“还算可以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