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潮湿的空气中热意蒸腾，老城区中一条叫桐花巷的巷子里清静幽深，两侧葱绿的树冠中传来蝉鸣阵阵。 巷尾有一间带小院的两层老宅，木质院门上挂着一块铁艺花环吊牌，上面用碎瓷片拼成了工作室的名字，‘画瓷’。 常满推开院门，风风火火地踩着黑色的高跟鞋，穿过墙角的石榴树和树荫下的躺椅，掀开竹帘进门。 中午刚和电视台制片人敲定宣传事宜，她心情大好：“师父，我回来啦。” “哟，这不是我们常老板嘛，终于舍得下你的花花世界，来看我这老头子啦？”工作台后面头发花白的沈成放下手里的锉刀，笑着打趣。 沈成是国内著名的锔瓷手艺大师，家传锔瓷手艺到他这代，已经是第五代。奈何独子想要弃艺从医，从小十分喜爱沈爷爷手艺的邻居常家小孩常满，后来成了他的弟子。 屋里空调大开带来一片清爽的凉意，空气中还有点檀木的香气。 常满直奔窗边的茶几，拎起茶盘上青瓷茶壶，一点也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我敬爱的沈大师，亲爱的沈爷爷，我这不是给咱们工作室谈好了一部宣传片嘛。” “臭丫头，你真要开班教学啊？” 常满将茶一饮而净，视线投在茶盘里的青瓷茶壶上。 茶壶体上有两条贯通的裂痕，依靠锔瓷修复到能继续使用的状态，依据裂痕的走势，铜制花钉錾刻出水草随波摇荡的体态。 壶盖上也有一块缺口，边角的碎瓷片没有办法再打孔，只能用锔子在壶盖边缘装饰了一尾游动的金鱼。 这是常满的锔瓷出师作品，曾经在锔缮艺术展上展出过。 她眯了眯眼睛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茶：“师父，就算不开班，让大家多了解一些传统技艺也挺好。”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几句话功夫，原本的艳阳天已经乌云密布，大雨骤落。暗沉的天空电闪雷鸣，一道张牙舞爪的闪电，带着要撕裂天幕般的气势，轰隆隆地劈了下来。 常满还坐在窗边端着茶盏，被这亮光闪得猛地闭了下眼，再睁眼时，眼前一片青紫色的光斑，什么都看不清。 “我不会被闪电劈瞎了吧。” “瞎说什么！我就你这个一个女儿了，你再出什么事，那我还要不要活了。”一个温和的女声低斥，道：“阿满好好歇着，头晕就别去灵堂了，我得去看看你父亲。” 常满懵了一下，房间里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女人？师父呢？ 女人推门离去，眼前的光斑渐渐褪。 常满发现自己坐在桌案边，上面放着整套的白瓷茶具，她手里端着的茶盏仍然是工作室的那一只，身上却换成了少女款式的古朴交领长裙。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出现在她眼里的是一套古色古香的少女闺房陈设。博古架上放着一些主人心爱的玩物，其中有一个十五六厘米高的青釉缠枝花口瓶。 这完好无缺的花口瓶，在苏富比拍卖会上估价至少得一百多万。瓶中插着一朵有些蔫了的荷花，显然几天没有更换了。 没被闪电劈瞎，但是被劈穿越了？常满皱着眉，眼前突然出现了几行字： 【恭喜宿主，激活烧瓷系统试用期。 时间为开宝十五年，宿主角色是常氏瓷厂厂主次女常满，系统检测到宿主已到达指定地点。 任务即将开始，资料载入中。】 常满：试用期？我师父呢？ 系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再次弹出几行字： 【任务内容：烧制第一窑瓷器。 任务背景：常氏瓷厂厂主常砚的独子在送货途中遭遇强盗，死于刀伤，货物损失惨重，常砚突闻噩耗，心悸发作一病不起。 请受托人解决常氏危机，任务成功将有机会获得生命能量石（可兑换）。】 常满：烧瓷？可我擅长的是锔瓷。 她再三呼叫了这个神秘的系统，毫无反应，只得先出门查看所谓的危机是什么情况。 房间外是一处小小的院落，檐廊处处挂着白色的绸布丧幡和白纸灯笼，看来原身大哥的头七还没过完。 十五六岁的侍女玉扇候在门外，朝她屈膝行礼，她是荒年间为了养活大哥和小弟，被亲爹卖到人牙子手里的。 她天生黑不溜秋的皮肤，加上饥饿中凹陷的眼窝，没有人愿意卖她，辗转多处才被卖到常家，那时她八岁。 “父亲和母亲呢？”常满问道。 “昌盛钱庄的秦二爷来了，东家和二掌柜在堂屋见客，夫人去了公子的灵堂。”玉扇黝黑的小脸上挂满了朝不
保夕的惊惶，“小姐，我可以不吃饭，还可以干很多活，能不能别卖了我？” 常满一愣，见她越发泫然欲泣，沉声道：“别慌，没有人要卖了你，万事都有我在。” 堂屋里，气氛凝重一片。 大腹便便的秦二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敲着檀木扇骨的纸扇说：“常兄，您有一笔借贷三天后到期。按照契约，本金一千八百两纹银，月利五分，借期半年，利息五百三十三两，合计两千三百三十三两。” “二爷，货款还未收回来，一时资金周转不开，能否延长借贷期限，再宽限两个月？利息照付的！”常砚一手撑着额头，面色苍白的靠坐在圈椅里。 “常兄说笑了，延期可不是利息照付，需得利滚利。再说瓷厂已抵押给了钱庄，您用什么再借银钱呢？”秦二爷抖开纸扇，扇面‘鸿运昌盛’四个大字：“我可听说您有一宝贝女儿，生的花容月貌，要用女儿抵押吗？” 常满站在屏风后，心头一惊，不是吧！才刚安抚完玉扇不会卖了她，就轮到自己要被卖掉？这是什么地狱开局！ “不不不，咳……用房子。”常砚急急说道：“我用这座宅子抵。” 二掌柜卷了卷手里的账册，欲言又止，“东家，这可是您的祖宅！要不用下东二街的铺子抵吧？” “那是夫人给阿满存的嫁妆。”常砚摆了摆手：“别劝我了，我的宝贝女儿，就算散尽家财，我也不能用她换金银，我还得送阿满出嫁的。” 秦二爷脸上流露出一丝得意，笑着站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三日后我在昌盛钱庄恭候常兄前来拟定新契约。” 常满从屏风缝隙中往外看坐在圈椅里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满脸病容，闷热的夏季里穿着绸制的夹衣，才说了几句话便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他眉头紧锁着，货物损失，货款收不回来，钱庄借贷还不停产生新的利息，资金链断裂是常氏瓷厂这类制造业最怕遇到的困难。 如此死局，他竟然愿意为了女儿放弃家传祖宅，刚还以为他要选择卖女儿，实是自己产生刻板的偏见了。心下舒了一口气，她有些喜欢原身的这位阿爹了。 秦二爷一走，紧绷的气氛乍然破碎。 二掌柜微微弓腰，仍是满脸紧张之色，将手中的账册奉上：“东家，大公子押运那批青瓷有三千件，我和伙计去仓盘了存货，实在是匀不够件数。十五天后还有一批市瓷局的订单要交货，窑里都在赶制这笔订单，现在真的腾不出手来制作。” 常砚气若游丝地问：“青瓷还差多少，订单约定了多少违约金？” “差一千七百余件，违约金二成。” 常砚的声音更加虚弱了，“阿义，取账上的现银。你亲自跑一趟，看在我们支付延期损失的情况下，能否说服马帮迟一月交货。” 话音刚落，一名身穿轻薄细葛布夏衣的男子，提着袍角，风尘仆仆的冲了进来。 “东家，东家，大事不好了！”来人是瓷厂的大掌柜阿忠，按理说他现在应该在窑厂盯着市瓷局的订单。 常砚悚然一惊，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咳咳……出了什么事？” 大掌柜哆哆嗦嗦的跪在堂屋中央：“东家，窑里出事了，这一批牡丹纹瓷器烧制，开裂损毁超过九成，瓷绘师傅有一人伤了手，重新烧制恐怕是赶不上市瓷局的订单了。” 市瓷局是朝廷设立的专办各类瓷器品的经营管理机构，是司礼监的下属部门，他们的订单是万万不能拖延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什么？”常砚一手杵着案几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屋漏偏逢连夜雨。 “备车，我们马上去窑厂……”话音还未落，常砚眼前一黑，栽倒在圈椅里。 “东家！”二掌柜大喊一声，向前扑过去扶住常砚。 “来人呐，叫大夫……”大掌柜膝行几步爬起来往外冲，堂屋里乱做一团。 常满从屏风后跑了出来，指挥二掌柜将常砚放平躺倒，她感觉到内心散发出由衷的焦急和悲伤，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泣音：“阿爹……” 这是这具身体中还残留的浓郁情感。 常砚死死握住常满的手掌，挣扎着坐起身，他的小女儿泫然欲泣的跪坐在旁边，他挤出一个虚浮笑容，努力地安慰她：“阿满别怕啊，阿爹没事的。” 常满双手回握常砚，他的手心里全是虚汗，她沉声冷静道：“阿爹你别急，车马劳顿伤身，由我跟大掌柜去窑厂看看情况。您先养病，要是您也倒下了，我和阿娘可怎么办。” “那阿满去吧，把遇到的事记下来，回来告诉阿爹，乖女不怕啊。”常砚的手掌很大，
病气缠绕中不忘安抚他的小女儿。 “阿爹放心，交给我吧。”常满这句话里带出了一些她自己的真情实感。 她想到了师父沈成，在她年幼刚拜师时，头发还未花白的男人手把手教导她认识锔瓷的工具，温暖的手掌带着她握住冰凉的锯子和矬子。 既然他为了女儿不惜放弃祖宅，是真心疼爱女儿，我又占了他女儿的身体，那帮助他保住家业就是。 突然眼前又弹出了系统的几行字： 【我是常满，不论你是谁，求你，求你一定要帮助我阿爹】 常满：你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女儿？居然和我同名同姓？ 【是……我帮不了阿爹，我希望你能帮助他】 常满：那你也是系统？ 【不是，我和系统做了交易，他让我看了一截片段，就和现在的情形一模一样，阿爹倒下之后，瓷厂完不成订单，大家都被衙役抓去了，阿爹死在了牢里】 常满：帮完你，我还能回去吗？ 【应该不行……但也许可以救你师父，我从系统中看到你所在的小院着火了。】 常满：啊？！我师父呢？他还好吗？ 【系统醒了，不能被他发现，我得走了……】 常满：喂！回答我，我师父到底怎么样了？？ 她必须找到帮助师父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