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良家女子”
李怀乾仍旧看着对面青楼的状况，他瞅着玲珑站在厅房，他说道：“亲亲小玲珑，不是说唱你新编的曲儿吗？快进来唱啊。”
玲珑扁着嘴，说道：“姑爷，在厅房唱，我不进去。”
李怀乾：“姑爷监视着那些粟特人的行踪呢，你快进来。这都什么时候了，瞧瞧那些粟特人这架势，咱们再不抓紧些动作，怕是要更加被动。”
玲珑听着李怀乾这么说，她无奈，只好走进去。
这“暖香阁”的卧房颇为阔大，走进来靠内侧墙壁的是一张厚重的龙凤床，靠外侧是一扇白玉屏风，屏风后头是洗浴的大澡盆。
卧房里面只着一根烛火，那烛火顺着窗外吹进来的夜风摇曳着，那暗红的烛光映照在白玉屏风上，越发给这卧室里头添了几分暧昧。
李怀乾仍旧留意地瞅着对面青楼和下方集市的景象，下面的集市给这片地界自然而然地带来人气，这人气和青楼耀眼的灯火相互呼应着，天然地带来吸引力。
李怀乾看到陆续有一些精致的马车来到这青楼门前，一些身姿曼妙的妙龄女子从车上下来，那引人遐想的美丽身影一闪而过，进入青楼里头。
李怀乾喃喃说道：“动作当真是快，这马上就张罗了这么多妓女……”
玲珑听着李怀乾的话，她蹙了蹙黛眉，问道：“姑爷，你在说什么？”
李怀乾：“没什么……”
玲珑凑到窗边来，此时正好两驾马车来到对面青楼的门前停下来，三五成群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进入青楼里头。
玲珑说道：“这些女子都是敦煌一带的胡姬，胡姬十有六七是粟特女子，粟特人平日里极是团结，几乎所有的粟特人都被粟特商帮掌控着，这些粟特胡姬来到这里谋生，都被粟特商帮登记在册，眼下粟特商帮要开这个青楼，他们一声令下召集，这些胡姬自是都赶来了。”
粟特胡姬素来是最具美名的，如同玲珑所说，粟特人来到大唐地界，作为外来的少数族裔，他们极为团结，几乎所有在敦煌一带的粟特人都被粟特商帮登记在册，包括所有的胡姬。
今日马兹达克决定要做这座青楼，他立马以粟特商帮的名义召集敦煌城内的众多胡姬，让她们来到这座青楼效力。
敦煌作为大唐与西域的交界之地，大量的胡姬在这里谋生，她们受到粟特商帮的召唤，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前来。
李怀乾观察着那些来到的粟特女孩，他觉得这些女孩不全是自愿的，此时他看着刚刚来到的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没有走，过了两分钟还没有走，两个身穿白衣的粟特男子冲出来，冲进马车里面，将一个粟特女子拉了出来。
这粟特女子穿着唐人的罗裙，不像其他胡姬那般露出腰身和大腿，看着像是个深度融入唐人社会的良家女子，她被两个粟特男子挟制着往青楼里头拖去，这粟特女子发出悲鸣，用粟特语哀求着。
粟特语与现代社会的伊朗语有七八分相似，李怀乾听得懂大概的意思，他听见那粟特女子哀求着：“圣火护佑，清净光明……我女儿还在吃奶，我丈夫去了唐地未归，我在酒肆沽酒，我是‘良家女子’，不能做出卖肉身的生意……”
这些粟特胡姬风尘仆仆来到敦煌，本就是风尘女子的状态，她们在这里能凭籍的最大资本就是美貌和歌舞，所以她们大都做歌妓、舞姬、酒娘等娱男人耳目的工作。
尽管她们不会直接操妓女的营生，但即是娱男人耳目，只要男人出了价钱，她们不免要陪男人行那皮肉之事，尤其在这敦煌地界有大量往来的商客，就像现代社会货车司机聚集的地方必定聚集娼妓一样，这敦煌的胡姬大都沾染些皮肉营生。
所以粟特商帮召集之下，这些胡姬出于对商帮的忠诚，加上这“青楼女”的营生不见得比她们平日里干的营生坏，甚至挣得钱财还要更多，所以大部分粟特胡姬乐意来到这青楼当青楼女。
但也有少部分胡姬是“良家女子”，她们一部分是富户人家的妻女，跟随家族来到这里，一部分曾经入过风尘，但后来有了固定的伴侣，而且生育儿女，脱离了风尘。
眼下这个被拜火教教徒拖进青楼的粟特女子就是后者那种女子，她从小时候就跟随亲族来到敦煌谋生，在敦煌长大，入过风尘当过歌妓，后来怀上一个相好的唐人客商的种，为这唐人客商生下儿子，这个唐人客商就纳了她为妾，她得以不再从事那声色之事，只做些“沽酒”的活计。
粟特商帮对敦煌当地所有本族女子的材料都有记录，商帮内部执事的男人们对所有当地的本族女人的状况了如指掌，他们知道哪些女子能干这青楼女的营生。
粟特商帮当然不会拉那些富户人家的妻女来干这营生，他们带来的都是出身贫家、相对孤单无依的女子。
眼前这个胡姬生得貌美，善于歌舞，在粟特商帮的印象中自是能干这份青楼营生的，只是她脱离风尘多年，自是不愿再入风尘的。
那拖着这胡姬的粟特男子回过头猛地扇了这个胡姬一个耳光，用粟特语骂道：“什么‘良家女子’！你不仅给唐人生孩子！还说唐人的话！如此亵渎圣火！懂不懂得羞耻！不怕受圣火惩戒吗！？”
粟特人的语言中是没有“良家女子”这一说的。
另一个粟特男子也怒骂：“不想受刑！就别再胡闹！马长老说过，你们这是来向圣火赎罪！”
那胡姬被那壮硕男人的一个耳光打得半昏过去，她自从嫁了那唐人商客为妾，在敦煌就如履薄冰，没想到如今厄运还是降临了。
她的夫君去了唐地营商，眼下没法保护她，她这般被带进青楼去，日后她的唐人夫君回来了不知如何交代。
李怀乾皱着眉头，看着那胡姬被那两个粟特男子拖进了青楼。
他知道在这个蒙昧的时代那些出身不好的女人像半个奴隶一般，而且这个时代的宗教不像现代社会那般“明”，这个时代的宗教带有浓重的愚昧、迷信的色彩，愚昧的宗教压迫可怜的女子，这是这个人世间最令人作呕的事情之一了吧？
李怀乾听着“亵渎圣火”、“羞耻”、“受刑”、“赎罪”这些话语，多么熟悉的配方，多么熟悉的味道，前世李怀乾去过内地一些偏远闭塞的村落做民间调研，那些愚昧闭塞的地方存在一些迷信色彩浓厚的宗教，这些宗教杂糅着道教、佛教，乃至白莲教、景教残留的一些元素，形成颇为吓人的封闭的“宗教化”，所谓“赎罪”、“亵渎”这些字眼在这些宗教中经常出现。
李怀乾撇撇嘴，他通读史，知道历史的确每一页都写着“吃人”，但是他真的目睹这个景象，作为一个上辈子有良知的大龄有为青年，他还是觉得受不了。
他喃喃骂着：“还特么亵渎圣火？亵渎你妹……”
玲珑瞧着那胡姬被拖进去，她蹙着眉头，难过地扁着嘴，但是她没有太大反应，她生在这样的环境，看这样的事情已经看惯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这是东城姚客商的小妾，两年前她给姚客商生了个儿子，姚客商就纳了她，但说是说纳了她，但其实有没有名分谁也不知道。姚客商的家在兰州，来敦煌的只有这姚客商一个人，说不准兰州那边姚客商家里头还不知道姚客商在这里纳了个胡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