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开始,小的与同窗们只以为那些杀手不过是为了劫财,于是便反应极快地表明可以将身上的财物都交出来,只求饶他们一条性命,可没想到他们什么都不说就举刀砍来,顷刻间我们就明白了,他们就是冲着我们这群人来的,……后来……”方渡说到这里哽咽了,
“后来,因为其他同窗都觉得我出身农户,对山野肯定比他们熟悉,认为我逃出的机会最大,于是拼死拖住那些杀手,让我一个人快逃,……于是我就发了疯的往山中跑去,一次头都不敢回,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们笑着朝我喊的,他们说……让我替他们报仇。”方渡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林知意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他发泄着这么多年来积压心中的悲愤。同时脑中思考着这件事,这些杀手很明显就是要杀他们灭口,若是私仇,着实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毕竟一次死了多名学子极有可能引起轰动,到时候引起郡府彻查就得不偿失了,这样一想,那派来杀手的人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除掉这几个学子呢?林知意暂时没有头绪。
过了一会儿,方渡的哭声渐渐停止,他用力擦干了脸,然后抬手道,“让大姑娘见笑了,小的忍了这么多年,实在是……”
“我知道,我理解你,这是人之常情,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林知意语气安慰地说道。
“谢大姑娘体谅,小的好多了。”方渡吸了吸鼻子,又继续讲述接下来发生的事,
“小的跑进山林后,便不敢停歇地往郡府方向跑,两天后好不容易甩开了那些人的追杀,只是小的途中不小心摔伤了腿,以致后来的速度慢了很多,等小的一路奔波,一路乞讨来到郡府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后来呢?”林知意有种不祥的预感,若他当时找到了郡官帮忙,那他如今又怎么会以奴仆的身份出现在林府。
此时方渡眼中闪过滔天的恨意,他咬牙道,“后来我总算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们了,我来到郡府府衙,原本想报官,却无意中看到了张贴在大门处的红榜,我竟然看到自己和同窗们的名字都赫然在列!”
林知意听到最后一句话腾的一下子站起来,她死死盯着方渡,“你的意思是有人顶了你们从洛水县出来的所有人的身份?”
“是!”方渡恨声道,“那时我心知自己不能再上府衙,我一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二来那几个假冒之人肯定会互相作证,我若贸然出现,还很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所以我只能生生隐忍下来。”
林知意慢慢坐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刚才自己还是失了分寸,毕竟这个‘方渡’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她不能就这么信他的一面之词,还需要一一验证。
可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如果这样的事不止发生在这一个地方,甚至不止发生在这一次科考,她不敢想象,这个背后的人已经安排了多少人潜入东沧官场,他这是想……窃国?
可是若想窃国,仅仅用这些假冒的学子根本做不到,还必须得有兵……等等,兵?
林知意极力掩下眼中的惊涛骇浪,她暗暗缓了一会儿,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
“你方才说你是平州人士?”
“是。”方渡很奇怪大姑娘为什么不问他接下来发生的事,反而要问他已经说过的来处。
“你……你后来又怎么到了京城?”林知意换掉了她原本要问的问题,兹事体大,那个问题她还是问自己人比较好,不然以这个人的智谋,他肯定会立即猜出来,她还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
方渡见是预料之中的问题,不假思索道,“小的明晰此事后,也不敢回老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又想到自己都不知道冒充我与同窗的人长什么模样,于是就想打听清楚,随后跟着过了郡试的学子又一路乞讨到了京城,可惜我始终未能打探出来。”方渡面上浮现了深深的自责之意。
“那这些假冒的人考上了吗?”林知意问道。
“当年加上小的,我们一同有五人赴考,小的去看了贡士榜和进士榜,他们两人考上进士,三人止步会试。”
“那就等于是都能做官了啊。”林知意紧了紧手里的串珠。
按照东沧的律令,进士和贡士都可以为官,只是进士可以从朝廷或州府的基层开始,而贡士则入郡府或者郡府以下的府衙。
方渡点头道,“是,但小的一人分身乏术,而平阳郡学子众多,小的仍然没能知道他们的样貌。”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你后来又怎么成了林府的奴仆?”
“小的知道结果后,本打算偷偷回县城,一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见到家人,我担心他们也会有危险,二是想打探洛水县县衙的消息,因为小的觉得,要想取代我们五人的身份,必须清楚我们五人的所有信息,比如学籍功名和户籍,而能如此全面知道这些的必是县衙之人,也只有县衙才能做到……欺上瞒下!”方渡肯定地说道。
林知意边听边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然后呢?你回过洛水县了?”
方渡面带沉重地闭了一下眼,“没有,小的刚到京城城门处,就见有人拿着画像比对那些乞人的相貌,小的不敢赌那画像上是不是自己,于是急中生智,赶紧跑到人牙处卖身为奴了。”
林知意看了他片刻,心道若当年是方渡自己赴考,以他的素质,想必如今他已经官位不低了。
“你当时为何选择清远侯府呢?”林知意明白,若方渡不想,他可以留在人牙那里一辈子,若他想,他也有能耐被他想要的人家选中。
方渡苦笑了一下,“您不愧能以女子之身成为国公府的家主。”他停顿了一会儿,而后恭谨地答道,
“因为清远侯府从不涉及官场,乃是真正的保皇之臣,小的并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冒名顶替之人在京都为官,而京都的臣子之间往往少不了来往,我若运气不好,被那些人认出,那岂不是羊入虎口?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想有朝一日能求助主家,当面申冤。因此,我必须选择一个对皇上绝对忠诚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