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铺生意兴隆。小伙计忙完这一阵,终于能停下来抹把汗。他把高高卷起的袖子捋下来,同时有意无意地往对过的走道上瞧了一眼。
那只小灰狗还在。
蹲坐在地上,短尾巴一晃一晃的。眼睛盯着刚出笼的包子,隐约热切。
几乎天天都能看到它。看样子是饿了,却也不过来,只在对过转悠着。
虽然品相和皮毛都不好,倒是挺乖的。小伙计这么想着,铺子里就又来了客人。
瞧着是个富贵的公子爷,拈着水烟袋,相貌是顶顶好,声音也入耳得很。小伙计活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间只觉得灰扑扑的小店铺都亮堂起来。他红着脸,结结巴巴问他要些什么。
甚有些烫手的白胖包子被妥帖包在油纸里。小伙计惊讶地看着公子爷走到对过,然后停在那条小灰狗跟前。
他将烟袋收到袖里,缓缓勾下身。小灰狗姿势娴熟地蹦跶到他怀里,扒着他胳膊坐好。它把鼻尖靠近那个油纸包嗅了嗅,然后抬头向他低低嗷呜了几声。顶顶好看的公子爷就露出个顶顶好看的笑来。他微笑着,用下巴蹭了蹭狗头,轻声说了句什么。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又这么善良的人呐。小伙计手托腮,眼睛直冒爱心。
离尤眼带笑意,低声道:“你好像又重了。”
但九一听立即炸毛,啊呜一口咬住他的手腕。当然不敢下重口,只在上头印了两个浅浅的牙印而已。某人表情越发地愉悦起来。他一只手捏住纸包,另只手就把她抱在怀里,姿态闲适地往来路走。
从梦境脱离出来之后,但九就觉得离尤有些不同了。
划下的那个圈还在。但是离尤在一点点地,把她往圈里拉。
在梦境里,他断断续续说过一些话,都是她听不懂的,但又似乎和她相关。她虽然听不懂,却也奇妙地能感知他话语里的缱绻和悲伤。而且在某个亲密接触的时刻,她也曾忘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但九缩着肩膀,觉得脑袋有点疼。
她昨晚又梦到了那个男子。两人间的距离相较从前更近了些。她终于看清楚,他那身绛色的长袍,却原来都是被鲜血浸透成的。
他仍在笑着。唇角抿起的弧度让她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她在梦中惊醒。背后出了一层凉汗。自从进到这个诡异的世界里,噩梦也随之而来。且每回梦到的都是同一个人。偏偏还看不清楚相貌,真让人急得脑瓜子疼。
大雨连着下了几天。但九大部分时间都缩在离尤膝盖上睡觉。伊洲似乎很不爽,趁离尤不注意就用猫爪挠她的脸。但九被挠得火起,汪汪两声,起身反抗。猫灵巧地一纵身,但九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猫一会就不见了踪影。但九这时才发现自己被带得迷了路。这处是城尾,比不得城中心的繁华,但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也不少。但九兜兜转转了几圈,却发现眼前的街道越来越陌生了。
正着急的当口,狗友大黄适时地出现了。它向但九嗷呜一声,示意她跟自己来。但九欣喜,忙屁颠颠地跟上去。然而越走着,她就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大黄走的路线渐渐偏离了街道,只一个劲往行人稀少的林子里去。
她想起上次被打也是在这个地方,不由地头皮发麻,停下了脚步。大黄似有所觉,也慢腾腾地转过身。
但九只看了它一眼,背上的毛立即竖了起来。
大黄此刻已不见往日的憨厚。眼珠子蒙上一层猩红,大嘴微张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露出交错的锋利犬齿。
但九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突然想到了什么,关切地汪汪两声。
——“大黄你是不是有狂犬病啊。”
听到这话,大黄很明显地趔趄了一下。它启开大嘴想说些什么,眼前却划过一道轻影。它不由地眨了下眼睛。
不过一瞬之间,小灰狗已经在原地消失了踪迹。
伊洲拎着但九急匆匆回到铺子里。他和离尤九凤交头接耳了一会,过不久离尤就过来,一把捞起但九搁在怀里:“怎么惹上了那麻烦东西?它可是最贪吃的,但凡被它看上的,都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呢。”
他越是这么说,但九越是后怕,趴在他怀里直打摆子。离尤叹口气,安抚她道:“先前是捕快,这回又是它,眼见着这处是待不了了。索性去别地儿吧。也能得些清净。”
但九支楞起耳朵。去别地儿?去哪里?
浓黑的雾气渐渐包裹了整个铺子。铺满莲花的小道无限向前伸展。但九变回人身,呐呐地从离尤怀里挣脱出来。离尤毫不介意地笑笑,随意择了条岔路,然后启开了相对应的那扇门。
门背后是炽亮的白光。
离尤向三人伸出手:“随我来。”
四人的身形被白光吞没。伴着吱呀一声响,这扇门缓慢地阖上。
但九猛然睁开眼睛。
头顶的水晶垂钻吊灯发出柔和的光,四壁的暗影落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深浅斑驳。九凤坐在真皮沙发上,一身得体的宝蓝色套装,衬得身材窈窕如少女,让人越发猜不透她的真实年龄。
伊洲白t恤黑牛仔,一头短发精神得很。也不知从哪捣鼓出来一把吉他,他按住琴弦轻轻一拨。
但九龇牙。真心难听。
暗自吐槽了两句,她才把眼光投向那个靠在细雕柜旁看的年轻男人。
黑色衬衣黑色西装裤,勾勒出流畅结实的腰线和两条笔直的大长腿。他微微低着头,从修长的眉到线条优美的嘴唇,每一处都像是精细描绘的画。尤其挺拔鼻梁上还架着副金丝边框眼镜,更添了几分禁欲的味道。
但九咽了口口水。心里直呼,妖孽。
她这时心里极度不平衡。
大家都是一起来的。凭什么你们都美得不要不要的,我却还是一只狗?!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