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卓的官司妥善解决,因为教训实在铭心刻骨,阮卓很是老实了一阵,连读上学堂都比往日要勤快。
阮卓不用人操心,阮佑德和沈氏自然将注意力又放回了阮柠的婚事上,一个月来,连哄带骗的领着阮柠相见了好几户人家。
在阮柠的认知里,婚姻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东西,而且要她和只见过一、两面的男子就此订下一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因而被催的急了,阮柠找到机会就带着碧螺往外跑,今日斋、明日缎庄铺子,只要一见父母提婚事,她便十次有九次都以看顾生意为借口搪塞过去。
因而这段时日阮柠去斋的频率也高了许多,这一日她又躲到斋,恰好杜茗也在,见到阮柠他已经没有最开始的防备与生疏,而是低声唤了一句“阮姑娘”。
这些时日杜茗有了闲暇偶尔会来青云斋,起先是搬货,后来阮柠见他字写得漂亮,水墨画也颇有造诣,便会口述一些花样,请他在售卖的信笺、折扇上题字画画。
尝试了几次,效果颇为理想,这些漂亮的信笺、折扇售价虽高,却很受欢迎,因而阮柠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劝说杜茗,让他有空便来自家店内提笔弄墨,并跟他约好,每月按卖出去的份数给杜茗提成。
杜茗起先不愿意接受银钱,只说画免费,能够让他在隔壁的斋随意看便可。
后来还是阮柠强硬领着他去做了半日的买卖,让他亲眼见到自己的画作有多畅销多挣钱,杜茗才抿了抿嘴唇,点头同意。
“这样才对嘛。”见杜茗终于应承下来,阮柠弯起一双杏眸。
“你看,不是我在帮你,而是你本来就值得,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挣了这么多银子呢。”
抱起满满当当的钱箱在杜茗面前晃了晃,阮柠浑身上下散发着盆满钵满的愉悦。
杜茗,“是姑娘图样想的好。”
这些时日,阮柠除了让他画寻常花草,还喜欢让他画一些奇怪的动物,圆滚滚的老虎,挺着肚子的小熊,模样皆憨态可掬,很是讨女客的喜爱。
阮柠,“我只会描述,又不会真的画出来,最后还是得靠你。”
说着她毫不吝啬地伸出手:“杜监生,合作愉快。”
望着那只摆在近前的纤纤柔荑,明白过来阮柠是要与自己握手,迟疑片刻,本还垂在两侧的臂膀不动声色地背向身后。
而方才因写字而沾染了墨汁的手掌,下意识在衣摆上擦了擦。
阮柠没注意到杜茗身后的动作,只当是读人注重男女大防,继而不甚在意地收了回去,“没关系,反正只要你答应下来便好。”
杜茗看了看阮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就这样,杜茗隔三差五便会来青云斋一趟,上午坐在案桌前绘制图案,下午便去旁边的斋看,有时候一待就是一天。
时值初夏,天气渐热,阮柠看店里的师傅时常忙的汗流浃背,这日便从家中带了两个西瓜想要在休息的时候与大家分食解暑。
恰巧杜茗也在,她就又多留出一份切好装在食盒里,计划等他绘制完图案后再给他送过去。
然而临近中午,老师傅和伙计们都在轮换着吃饭,阮柠找了一圈,却没发现杜茗的身影。
这大中午的,他跑到哪儿去了?
阮柠问伙计,“看见杜监生了吗?”
伙计抬头抹了把油乎乎的嘴,伸手向外一指,“嗯,刚看见他往长街后头去了。”
长街后头?那里向来人迹罕至,杜茗跑到那里去做什么?
端着盛满西瓜的食盒,阮柠按照伙计的指引往长街的方向行去……
此时此刻,杜茗正独自坐在一方废旧的石桌前,从包袱中取出冷硬的饼子和一罐自制腐乳,默默摆放在桌前。
修长的手指揭开罐盖,腐乳特有的味道便随着腾腾暑气一起散发出来,想到前两日在国子监中发生之事,杜茗面上流过一丝晦暗之色,盯着腐乳皱起眉头。
这腐乳是外祖母托进京的村里人从老家给他捎过来,他之前一直收在柜子里舍不得吃。直到眼见天气渐热,再不吃怕是要坏,杜茗才第一次带着腐乳去了饭堂。
然而在坐着一大帮监生的饭堂里,当他一揭开盖子,周边的监生全都露出一副鄙夷嫌弃之色,恨不得立刻就站起来离他远远的。
更有甚者,出言讥讽嘲笑。
“什么东西,味道这般难闻,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穷酸生就是穷酸生,连吃的东西都穷酸。这种人章做的再好又有何用?还不是上不得台面。”
“杜茗,你们村里人怕不会就是吃这些东西长大的吧?”
国子监的监生中,从来不乏名门贵胄、世家大族的后代,他们向来锦衣玉食,像是连腐乳这种东西都没有见过。
杜茗二话没说,封上盖子便走了出去。
那一日,他饿着肚子听完了下午的课程。
腐乳是外祖母的心意,也是老人对他的思念,杜茗从小无父无母,全靠外祖母将他一手拉扯长大,供他读识字,进京科考。
伸手抚上熟悉的粗窑罐,杜茗静坐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他才用筷子从罐中取出一块腐乳,细细抹在冷硬掉渣的炊饼之上。
“杜茗,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然而那一口炊饼尚未送入口中,身后那一声清脆愉悦的呼唤叫他瞬间停下动作,原本挺立的脊背也变得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