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钱!”陈迈怒吼一声,转眼又像只被戳破的气球。“我同学他……他……打架很厉害的,你们都给我……当心点!”
“夸的你吗小姑娘?看不出来啊,长得弱弱的,打起架来这么厉害——”大背头笑眯眯又要凑近伊莫,语气夸张又滑稽。
伊莫不吭声,又往后退了几步。这才想起,自上学期以来,坐在离她不远处的陈迈身上,经常出现又青又紫的瘀伤。起初,伊莫间歇性记起自己是班长的时候,好心向他问起过,他却总是飞快拉下袖子,遮盖住那些根本就挡不住的瘀痕。默默盯着漫画的他,过了很久才答道:摔的。畏畏缩缩蜷在角落中,酷热的盛夏里校服外套都从不离身。班里同学瞧着他怪,更没人愿意搭理他了。
既然他不愿多说,伊莫便也不再过问。如今想来,论起拙劣,他和她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的关系。
陈迈抓住伊莫被盯上的空档,准备抽身逃跑,却被大背头迅捷地揪住肩膀。
“你他妈还敢跑?!”
大背头抡起拳头又要照陈迈脸上招呼,此前一直沉默的徐缓,忽然伸出手,狠狠捏住对方壮硕的手腕。陈迈吓得闭上眼,双手紧紧抱住头。
“你小子又是哪根葱?没活腻就给老子放手!”大背头吼声刚落,一直在边上看戏的各色黄毛绿毛红毛们纷纷提起手边家伙,蠢蠢欲动。
“你们这些下流胚子,又他妈的算个屁!”徐缓将大背头的手腕越捏越紧,目光锐利,毫不示弱地回视着对方凶煞的眼神。
如此冰冷的徐缓,伊莫还是第一次见。
她头皮发麻,心中翻涌的不安早已被更为强烈的恐惧所取代。
他纵然再逞强,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罢了。
“你快跑。”徐缓空着的左手挡在伊莫身前,将她轻轻往后一推,语调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回头看着她,双唇几度张合,做着快速而无声的口型。
伊莫顷刻间便懂了。于是她不再犹豫,转身拔腿便跑。
去找人。他说,你快跑,去找人。
伊莫很清楚,之所以无声,是因为徐缓知道,一旦小喽啰们听见她要去搬真正的救兵,那么她必然会成为新的焦点。如此一来,她这个本就不该被卷进来的人,也吃不了兜着走了。
入秋之后,白日渐短。远方着上了墨色,群山外的残阳也只剩下稀薄的尾巴。伊莫沿着来时的红砖小巷奋力奔跑,拼命寻找着最近的出口。眼中泪意翻涌,胸口滚烫。
笨蛋,你就活该被卷进来吗?眼前蓦地闪过那只轻轻推开自己的手,伊莫心中一阵发酸。
她从眼前最近的一个出口冲出,瞬间便置身于宽阔的大街。她喘着粗气,不知道哪边才是真正的异时空。时过七点,小镇的人家次第亮起了灯。沿着昏黄的路灯光望去,双层住宅鳞次栉比,在傍晚的静谧中,绵延向远处飘渺的山岚。
伊莫不管不顾地奔去一户住宅前,不断猛拍铁门。梆梆的闷响夹杂着哭腔的叫喊,主人家紧张地开了门。
“你——”
“帮帮忙叔叔!您现在能不能找些人去那条巷子死口上,我同学被一群混混欺负了……求求您了!”心中的忧急愈发疼痛,伊莫无法不将仅有的希望无限放大。
大叔二话不说奔出门去,女主人交代伊莫赶紧进屋打电话,捡起大叔跑掉的鞋,匆匆消失在了暮色中。
伊莫拿起听筒,由于双手剧烈颤抖,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拨对了那个再简单不过的号码。
“您好,镇派出所——”
“救救他!救救他……”
伊莫第一次悔恨自己生错了性别。
伊莫拼命往回跑时,才感觉到背上轻了许多。不知什么时候,沉重的包早已无影无踪。
她再次拐进死胡同,几个男人正把三个没跑掉的痞子摁在地上。其实,无需旁人,鼻青脸肿的他们早已没了还手之力。陈迈的眼镜粉碎一地,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面部肌肉痛苦地抽搐着,费力将染血的牙齿吐出。
伊莫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循着那红白交错的身影拨开人群。
她跪倒在徐缓身旁,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汹涌。
徐缓上半身倒在砖石堆中,白校服上血迹斑驳,青肿的头侧向一边,早已失去了意识。左腿上骇人的刀口,仍有鲜红的液体汩汩流出。
“已经叫救护车了。”陌生大叔走过来,皱着眉替徐缓紧急止血,紧绷的脸上满是怜惜。
伊莫目不转地睛盯着那片越来越深的红色,眼泪愈发止不住,长长的指甲抓进了肉里。
徒劳的哭泣减缓了疼痛,但比疼痛更加沉重的无力感,却仿若千万根细针一齐刺向心脏。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双腿麻木到失去知觉,伊莫一直守在他身旁,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他脸上。
徐缓他呀,还是笑起来好看。
女孩伶仃的背影,像水墨画一般镌刻在那个萧瑟的秋夜里。
她想告别弱小,告别颤抖。但她不知道,究竟应该拥有怎样的强大,才能守护她喜欢了很久的男孩。
她最后还是没能遵守与外婆的约定,没能看到公主和王子的美好结局。
可她自己的结局,又有谁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