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连着好几天鸡飞狗跳的,搬家口袋装得满满当当地堆在大门口。伊莫对着窗台的仙人掌发呆,没想好要怎么把徐缓的宝贝毫发无损地搬到城里去。莫妈妈路过见伊莫一动不动,以为她懒散的毛病又犯了,皱着眉催促她赶紧收拾。
两位老人在小镇生活了几十年,与四邻好友建立起的深厚地缘情谊难割难舍,住不惯市区蜂房一般密密麻麻的公寓,只是叮嘱让儿孙们得空了就回来看看,也算是挂念着他们,尽了孝心了。
莫妈妈还要劝,伊爸爸一个眼神钉过来,再多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选择一种生活方式,就好比爱上一个人。是你就是你,再也不能是别人。
搬家的大卡车开到院门口,拾掇了好一会儿,伊爸和莫妈才挤上车。
“你们先走吧,我自己乘车去。”
伊莫撂下这句话,转身回了二楼的房间。
大卡车轰隆隆开走,伊莫小心地将仙人掌抱在怀中。说起来,到现在它连一朵花都还不曾开过。虽然这种经年绽放的亮黄色花朵,在小镇人家的院子里,算不上稀奇,有时甚至还不如路边成片的野菊花丛来得夺目。
伊莫抱着仙人掌上了公交车,恰巧碰上午后的小高峰,整个人被挤得左摇右晃,还时刻不忘护住怀中的小刺猬,她略显夸张的举动致使附近的乘客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她。终于,旁边一位大叔看不下去,起身给她让座。
伊莫连忙婉谢,可惜拗不过大叔的如火热情,只好坐下。
“仙人掌扎人挺疼的哈?”大叔神情关切。
“不疼不疼,叔叔您太抬举它了。”伊莫谦虚道。
前方的红毛女郎“扑哧”一声笑,大叔则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您太抬举我了。啊,不是……”伊莫涨红了脸,越解释越糊涂,最后干脆闭了嘴。
午后两点多的日光从车窗外乱纷纷斜射而来,伊莫拍拍头顶,热辣辣的,像是能孵出一窝小鸡仔。
伊莫下了11路倒1路,站在公交站牌下,方形牌短短的影子投落于脚边。宽阔的道路上车流稀疏,居民区附近连个人影也无。
伊莫百无聊赖,漫然打量起高档别墅区门口卖花的小三轮。车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着一身朴素却不失气质的连衣裙,深色的珠串松松垂在手腕上。许是太阳毒辣又无人光顾,老太太躺在竹椅上的睡容恬淡安详。
伊莫不禁想起自家外婆的睡相,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笑了出来。
本该无风的午后,不知怎的,忽然平地起了一阵。伊莫揉着被沙子迷住的右眼,再睁开时,对面三轮车上的满天星被吹散了一地。雪白的小花借着风的余力仍在断断续续地向前翻滚,老太太却仿佛被刚才那阵风吹得凉快,越发睡得香了。
伊莫见状,把手里的仙人掌搁在站牌杆下,小跑着穿过马路。
满天星的花枝太过纤细,一枝一枝拾起来颇有些费事。伊莫弓着腰,左手的满天星越来越多,渐渐地一只手都快握不住了。偶尔驰过的车辆,飞快朝这边好奇瞟两眼。
伊莫将满满一臂弯满天星抱在怀里,在三轮车的花堆里找到了散开的彩绳,半蹲在地上把花束细细捆好,最后放回郁金香的旁边。这一系列事情做完,老太太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轻飘的鼾声响在耳畔,伊莫长舒口气,理了理汗湿的衣服,悄然转身往回走。
迟迟未出现的公交车好不容易冒了个头,手机却在牛仔裤兜里极不适时地响起来。
“妈,怎么了?”
“哪儿啦?”
“等1路,车马上到了。”伊莫单手捞起仙人掌,蹲下又站起的动作让“马”字听起来有个短短的气音。
“那你先别上车,再坐11路转回去。我早就说过你们父女俩一个怂样,你爸大马虎,把你的录取通知忘家里了。你赶紧去取,当心你外婆扔废纸堆里给你卖咯!”
“放心吧,录取通知没了还有我这个大活人呢么。到时候往那儿一站,我还不信世界上能谁和我长得一模一样,除非你们瞒着我扔了一个失散多年的姐妹。”
“出门前吃点儿药多好。”
伊莫嘿嘿笑着,手机紧贴在耳边,想象起要是妈妈在身边,肯定又要戳着她的脑门一箭双雕地数落她和老伊了。
伊莫一直都知道,有些爱不适于表达,而有些人也不善于表达,可一个涌动却故作淡然的眼神,一句关切却听似讥嘲的话语,都是他草蛇灰线的心意。正如十五岁的伊莫,不悲不怨,却用破风斩雨的行动深爱一人。
她站在路边看风景,却不知今夏自己又装点了谁的窗。
直到有一天,有人为她在右下角镌刻下:花与花的姑娘,谢谢你成为我生命中的云破月来。夏天,仙人掌,卖花人,我想起了你。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