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的暑假,伊莫靠在窗边读拜伦的诗集,读到这里,她啪地合上。
“你觉得对吗,嗯?”她轻轻摸着窗台上仙人掌盛放的嫩黄花瓣,小小的、令人怜爱的馈赠发问。“我觉得只对了一半,前一半。”
伊莫把所有关于他的痕迹尽数泯除,架上的签名,上课传过的纸条,镀了胶的毕业照……唯有这盆向着阳光生长的生命,她无法将之纳于暗处。他说过,仙人掌是世上最脆弱的东西。而今年,已是它的第二次花期。
“你现在也出息了,话说,你真正的主人好像还没见过你开花呢。”
物归原主吧,再寄养在这里,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伊莫向朴之予打听徐缓家的地址,随手记在便签上,检查一遍,忍不住又打了回去。
“又怎么了?”朴之予的口气有些急迫。
“这不是你家的地址么?”伊莫挑眉道。
“他家就在我家隔壁啊,要不怎么是发小呢——呀!你好烦呐你!现在退机票扣几百你不心疼啊!”
“和男朋友在一起?”
“现在还不是。”朴之予的尴尬乘着无线电波翻山越岭。
“那你还不抓紧,这样的金龟婿打着灯笼都难找。”伊莫鬼头鬼脑地翘起嘴角。
她由衷为朴之予感到高兴。
干净的街道,迎头一片澄澈的湛蓝。公寓里荡开稚拙的钢琴声,断续生疏,大约是初学者之流。好似塞壬的歌声,伊莫不是奥德修斯,靠近即阵亡,却仍难以自持地迈开步子。
伊莫摁响门铃,提起的心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门打开,一个蘑菇头小男孩出现在玄关。他粉嫩的嘴微微张着,双眼黑白分明,懵懂地与伊莫对视。有几分某人幼时的轮廓,连面对生人时的敬而远之又不失温礼都一脉融在骨子里。
“不错嘛,要抱小弟弟了。”
“万一是妹妹呢?”
“是女孩的话,就一定要教她弹钢琴。”
“为什么?”
曾经无心猜测,最终,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男孩来到了世上。
“你叫什么名字?”伊莫半蹲下身,视线与男孩相平。
“徐璨。姐姐,你找谁?”软糯的童言童语。
“帮姐姐把这个交给你哥哥好不好?”
徐璨欣然接过,因为怕被扎而显得十分小心,看看盆栽,又望望伊莫。“哥哥还在上海哦,他让我乖乖练琴等他回来。”
“那你要好好加油哦,将来成为像哥哥一样优秀的男子汉。”
“妈妈、妈妈!”徐璨嚷嚷着冲进房,献宝似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徐妈妈面前举,吓得徐妈妈刚入口的茶又吐了出来。
“这、这是哪儿来的?不是跟你说了别把会动的、不会动的净往家里捡吗?上次那只流浪狗我才给送出去,又来。”
“是一个姐姐给哥哥的。那个姐姐可奇怪了,见到我半天不讲话,然后就开始掉眼睛水……”
对面情侣的亲密举动,伊莫视而不见,埋头一页页翻着袁行霈版《中国学史》。大学里这样的事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每天女生宿舍楼下抱着互啃的人几乎呈练兵阵型整齐分布。有一次她忘了带校园卡,在门口傻站了五分钟都没人舍得给她刷下卡开个门。不过,她一直认为还是注意点比较好,尤其是在神圣的图馆。喂饼干,喂奶茶,嘀嘀咕咕……伊莫瞥他们一眼,有点想发飙。
正当她盖上笔帽准备换地方时,连体桌忽然一阵剧烈震动。她屏息,对面的女生轻呼一声“地震了?!”一把攥住男生的胳膊,面露恐慌。
终于闭嘴了。原来邻座男生一脚踢在桌腿上,而后又若无其事地在《无机化学》上勾重点,头都不抬一下。
真解气。伊莫暗笑。高手在民间,此言不虚。
一看时间,早已错过了食堂的饭点。她总是看看得忘了时间。去校门外买了个鸡蛋灌饼,伊莫坐在图馆阶梯上慢慢吃。一天高强度复习,只有这个时候她能够肆无忌惮地望着夜空发呆。
临近考试周,连各学院楼里都灯火通明。“镇馆之宝”大橘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迈上阶梯,在伊莫脚边蹭来蹭去。伊莫掰一半给它,对肥猫慵懒的吃相百看不厌。
“抱歉啊,别人都给你牛肉粒吃,我穷得只能分给你鸡蛋灌饼。”伊莫拍拍它的头,它仰起脸喵喵叫,大概在说“没关系”。
伊莫去洗手间洗干净油手,转身回了自习室。
GPA前20%的人才能申请交换,我不拼命怎么行?
我都这么拼命了,这次,你能给我个答案吗?
今夜,伊莫又提笔抄起了《红楼梦》。
每当她胡思乱想,这部她爱了十多年的小说便成为她的静心妙法。在某种程度上,她和黛玉很像,不是吗?只不过她没死成罢了。
如今陆陆续续已是第三遍,牛皮纸笔记本厚厚地摞在架顶上。
三恨红楼未完,伊莫小声念道,三恨红楼未完。